卢卡斯志得意满地坐在发言席中央。
而众人的追逐和簇拥中,阮雪榆在第一排坐下来的时候,他脸部的肌肉明显抖动、抽搐了好几下。
于是他低声唤来保安,让他们把傻子立刻赶出去。
可是许多学者正排着队和阮雪榆攀谈结交,他看上去像是一个谦逊、庄重的聆听者,明净的眼眸像在美好地讴歌秋令,礼赞生命。他美丽的忧郁拥有颜色,使人感觉翡翠太浅,蓝宝石又太深。
他依然是那个饱含学识、坚持理想、挽救了无数生命的顶级科学家,哪有人相信拥有这样赏心悦目姿容的人,是传言中的疯狂精神病患者。
面对记者提问,卢卡斯说:是的,我们认为YTI99234将掀起罕见病领域的一场风暴、甚至是革命,就像天花疫苗和青霉素对全人类的贡献一样。
他把话说得太满了,便遭到了同行和记者们的一齐质疑,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阮雪榆,意思是:Bradley博士,你怎么看?
有人站起来提问:上一次掀起治疗策略革命的是Bradley博士的冰河之春,他为此获得了阿尔伯特创新奖,那么卢卡斯博士,请问你是否也有信心获得这世界瞩目的医学界桂冠奖项?
这个问题太大了。我们会持续关注YTI99234临床表现,更多的话需要留给用药的患者来说。卢卡斯维持优雅,但还是忍不住讽刺,但是我确信,我不会因获得任何奖项而兴奋到发疯,诺贝尔奖也不行。
他张扬跋扈的作风早已招致许多不满,有人直接在公开场所挑战他:事实就是十年之后,Bradley博士可能因为冰河之春获得诺奖,而你只能白日做梦。
这个心直口快的科学家马上被请了出去,卢卡斯尽量保持平和的心态,但比较他和阮雪榆的声音此起彼伏、愈演愈烈。
在罕见病的小圈子里,阮雪榆的才名和美德一样令人称敬,新人崇拜他,资历丰厚的老一辈则向着他,话题重心很快就偏移了过去,仿佛一个闯入别人辛苦搭建戏台的不速之客,却翻掌之易地取代了主角地位。
好。卢卡斯后槽牙快咬断了,干脆将错就错,Bradley博士,我是否能听听你对它的高见?
阮雪榆是低着头的,如果摄像机的机位再低一点,或许可以清楚地照见他的些微无措,以及那如同雪和雪的裹尸布般的脸色。
大家都是请教和问询的口气,满满的期待:
博士,您怎么看?
我们一直期待您再次回到联邦
Bradley博士?
博士?
混乱、痛苦、焦灼的声音。
阮雪榆如一个长久跌倒在尘埃的人,受创的心像被热油反复煎烤,无人看见其中发芽的绝望。
果然,这位阮博士还是成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傻子。
哈。卢卡斯短促蔑笑,仰着粗长的脖颈,傻了就好好呆在发展中国家的疯人院,不要给我们伟大国家的医疗体系添麻烦,你明白?
但是阮雪榆仍是最闪亮的焦点人物,卢卡斯站了起来,变本加厉地想要彻底击垮他:哦,我忘了,FBI对你的调查还在进行中,你最好不要像你的父亲那样变成一个想毁灭人类的、最终自食恶果的生化武器制造者。
大家惊恐地看向阮雪榆。
卢卡斯走下了台阶,甚至差一点在众目睽睽之下,贴着耳朵吐出足以摧毁他所有自尊心的侮辱,以及颠覆信仰的指证。
他说:你去的圣雅缇娜群岛生化研究所,是德国武装部队曾经进行生化武器研究的地狱。因为那里有数不清的流浪汉和吸毒者,可以让他们肆无忌惮地进行人体试验。政府选的地理位置非常正确,岛上曾经发生过一次活性炭疽杆菌标本运送事故,几百人因此丧命,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卢卡斯在投影上展示种种死尸的惨状,沙林毒气造成的紫色浮肿恶心至极,他说:TBEX的人体试验太危险,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根本无法获批,你的父亲鬼迷心窍,为了救你那个娼贱的病患母亲,主动加入丧心病狂的生化武器研究,借他的职位之便,拿到了免费、无穷的活人样本。他研制出了解药,但是为它死的无辜平民堆成了山。
大众哗然,对阮雪榆投去的目光有震惊、有鄙夷、有厌恶。
卢卡斯说:各位在场的同行学者,你们也听见了他的家族曾经参与如何丧心病狂、违反人伦的研究,我认为应该对冰河之春的临床试验进行一次彻查,也许他袭承了那枉顾人伦的科学叛徒精神
Bradley博士?
博士你这是在默认卢卡斯博士的指控吗?
咔嚓的镜头刷刷地闪,照在阮雪榆的眼底,像是惨恶的鬼火在闪烁一片幽绿,血口赤牙的雷电锃锃。
大脑的眩晕带来了剧烈的疼痛,他仿佛可以听到亿万个细胞不断撕裂、破碎、凋亡的声音。
可是艾斯特莱雅之光夺目奇幻的异彩盖过了一切黑暗,群星的璀璨光芒不断散发、融合,就好像那些为他庆生和祈祷的人们的笑与泪水。
从斑斓的落日以至上升的明星,没什么比汇聚爱人、亲朋、患者所有希望的善意与爱,更像一场壮丽涅槃的辉煌之浴。
这种惊人的沉默令卢卡斯冷汗直冒,他对这个永远技高一筹,并且对胜利从来不屑一顾的假想敌有一种天然的深惧。
卢卡斯。阮雪榆说。
烈火红云的凤鸟一声高鸣,迢遥天庭绽出的东方曙光中,他忽然抬起了眸,那是又蓝又冷的眼神,譬如群峰在破晓中为伟大的太阳侍立,一个冬日的彻底清醒,昔日荣耀完全复苏,令人惊叹的光明奇迹。
他用一种像所有幕戏的操纵者,甚至是全知上帝般的冰冷口吻:
你在说谎。
第50章 电光时掣紫金蛇
这声音猛地从耳边炸起,卢卡斯的表情瞬间凝固了,把目光转过来,惊骇地瞪着他。
他马上意识到了事情有变,大起手足无措之感,虚脱般的在心里叫了一声,急忙说:据我所知,Bradley博士的精神状况有很大问题,我建议这只挨冻的小猫还是回家多休息。
可是大家听见阮雪榆开了口,心里都有一股难明的欣慰,无声的激动,便期许地看着他。
我的精神状况一切良好。阮雪榆平视着他,淡淡地指出。
他直入主题,声音可以冰入人的骨髓:首先,你的流行病学数据是事实错误。朗格汉斯组织细胞增生症Met突变,且一二线药物治疗无效的患者,北美洲范围内不超过三百例,这个数字应该是二百六十三,不是四百七十二。
什么?卢卡斯迅速倒回了那张幻灯片,但他很快意识到:阮雪榆早就不是他的顶头上司了!
那为什么还会被这种九五之尊俯瞰众生的气势吓到?
Bradley博士,谢谢你提出的质疑。卢卡斯摆出了合宜的风度,连连点头,做出俯首受教的模样,不在意地一笑,我会重新和统计科学家确认,但是即便你是对的,这多出的数量也不会构成任何有效性上的影响。
不是的,这非常关键。阮雪榆静静地看着他,每一根线条都抽紧的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可是代表绝对权威的冷冰冰审视眼光,却像在看一件糟糕至极的作品,你擅长的肺癌领域患者基数庞大,所以即使是数量级的差错,也不会对临床试验入组条件和最终招募结果有所影响。而在罕见病领域,尤其是超罕,每个患者的个体差异都不可以被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