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六轮面试了,陪他一起来的房产律师都快被问到抓狂,但时钧还是很沉静他一定要买下这间被FBI没收的、阮雪榆父母的旧宅。
中场休息时间,时钧搂着他,亲着浅色花卉般的唇,问:怎么了?我的宝贝也想我了?
阮雪榆好像有某种神奇的第六感,没来多久,卢卡斯的老婆就到了。
她拿着一个刺目耀眼的香奈儿包,穿着杜嘉班纳的玫瑰蝴蝶连衣裙,抬脚时恰当好处地露出金色立体蜘蛛网的Charlotte Logo,哼哼唧唧地声称,阮雪榆的父亲是邪恶的生化武器制造者。
一帮白左一听就炸了,说什么也不同意这笔买卖了。
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最后一个董事和他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儿来了这就是曾经出现在电视访谈上,那个呐喊着美国永远爱Bradley的中年黑人。
贵妇的表情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大叫这是不公正的裙带关系。
曲折连环的波折之后,傍晚,阮雪榆终于搬回了这间宅邸。
一座金子砌的城堡,多么憔悴的艺术之宫。
猫脸图案的祖母绿天鹅绒窗帘,旷世杰作的一张张奇画,八九年的波美侯丰腴而性感,单宁如丝绒般顺滑。
可是随处可见的茶几抽屉里就是地西泮、氯硝西泮、氟奋乃静、硫利达嗪、安必恩应有尽有的精神药物,很难判断这属于布兰彻还是阮雪榆。
走廊的长墙上有许多照片,这是时钧第一次写实地看见布兰彻。
她在上流社会太太的合照里永远牢牢占据C位,但是和那些攀龙附凤、等人施恩的金发宠物们完全不同,布兰彻本身就是一件令人疯狂的顶级奢侈品,说她是所有男人的梦想,绝不为过。
为越野车拍摄的千万美元级别的代言照里,她乌发红唇,美得那么明艳大气,攫人心魄的、甚至有压迫感的大眼睛充满不屈不挠的野心,而波斯猫一样精巧的短下巴,又中和了她来自宇宙自然灵气的威严和骄傲,增加了独有一份的洒脱和烂漫。
东方的费雯丽,这是西方世界对她美貌的终极认可。
阮雪榆长长地注视着母亲的遗像,专注深思的样子让时钧非常担忧。他办了半年的冗长购房手续,哪里是为了勾起爱人任何痛楚回忆。
可是阮雪榆已经将光碟放入播放机了。
一份多么美好温馨的家庭录像:蔚然的金色阳光下,百灵鸟引吭高鸣,阮雪榆手捧一枝白皙的水仙花,他黎明那样洁净的幼小脸颊,被父母一左一右地吻着。
另外一张动态感十足的照片是父母的爱情:求爱的青年挽住Unicorn的辔头,欲说还休的神态,而天后般的美少女将他的领带绕在手中,催动四蹄如飞的坐骑,留下耳后悬挂着两个柔软的乌亮发辫,和一个轻捷柔美的吻。
镜头捕捉的是那一只镶金灿烂的御辇般骏马飞驰向前,青年的眼镜刚刚跌落在地的一瞬间。
但是有一处不和谐的地方:远处苹果树下的一个格纹衫男人的表情不善。
时钧叫住了进屋就有点精神质的陈兮云:你重新说一遍爸妈是怎么回事。
陈兮云是梁博士从拉斯维加斯的赌场捡回来的孤儿,那时候他有癞病,背上肚子上全是恶疮和顽癣,梁博士却丝毫不嫌弃,将他带回充满着蛋糕香气的壁炉边,洗涤他的恶劣和世故,甚至将他教导成材,送进了全世界最顶尖的医学院。
所以,他对梁博士过世的愤懑和悲伤,兴许不亚于阮雪榆。
他把烟屁股在烟灰缸里狠狠一捻,总起全文的一句是:我说这个女人是一条毒蛇!水性杨花、不知好歹的垃圾贱货!Fucking piece of shit!
英文极大地刺激到了阮雪榆的听觉,让他忽然抬起了头。时钧示意,让陈兮云回去发邮件说吧。
阮雪榆坐到了钢琴凳上,他的手生得是很傲慢的,白皙的十指莹而直,可是完全失控的左手止不住肌肉颤抖,象牙般的琴键下流泻出的曲子根本就不成调。
他的眼中有晦奥难懂的神色,似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褪色的双颊怔怔的,像是一个破碎的诗人,一颗冰清玉洁的星辰。
在纱幔床帐打造一个梦幻的小角落里,阮雪榆不知睡了多久,直到爱人将他轻轻亲醒:宝宝,吃晚饭了。
时钧遮着他的眼睛,带他走下楼梯。
眼前的场景堪称壮观。
十二层的主体蛋糕倒吊在水晶灯上,奢华绝伦,雕刻着接近一万朵精致的翻糖绣球花,寓意幸运的黄玫瑰优雅明亮,蛋糕裙边和流苏的装饰涂层中有Bradley字母的花体英文,都是出顶级设计师之手的橄榄型钻石琢成的。
一座巨大的城堡蛋糕更是神来之笔,五米多高的艺术建筑美轮美奂,软糖结冰和象牙海岸牛奶巧克力覆盖,再用糖浆花装饰,雕花和薄纱窗帘惟妙惟肖,马车在金箔的喷泉前嗒嗒经过。
气球、丝带、花瓣、蜡烛暖色系的装饰流光溢彩,宛如童话般的梦幻场景,就算是皇家宴会与这相比,也显得黯然失色。
亮光的心愿瓶,悬挂在半空中,写满了对阮雪榆的祝福,天花板上投射出美丽壮大的星空画面。
库克安邦内黑钻香槟组成背景墙,复古的甜点桌高低错落的盘子里,泡泡小蛋糕滑软的球形蛋糕外包裹着一层香浓的巧克力,棒棒糖的形状讨巧可爱,翻糖饼干酥脆而华丽。
蛋糕从天上缓缓降下,时钧将陶瓷刀具交到他手上,笑着说:阮老师,祝你生日快乐。
大门霍地一敞开,礼花泼下,大家一拥而入,争相对阮雪榆献上礼物和祝福:
Bradley教授!生日快乐!
亲爱的Bradley,恭喜你!
我们的今天永远比昨天更爱你!祝你永远平安健康快乐!
一整个交响乐团演奏生日贺曲,孤儿院的孩子们踮脚也够不着,时钧就将他们抱了起来,竞相亲吻阮雪榆的脸颊。
阮雪榆形如一枝杯状的百合花,在无数人们的簇拥中,一些飘拂萦行的、燃烧的云霞在他的眼底游荡,光辉的金碧投下像花环装饰着的明媚。
然后时钧继续说:宝贝,抬一下头。
如星空汇聚穹顶的巨大投影屏忽然打开,影像来自曾经被阮雪榆拯救过的人们。
他们最远远自枪林弹雨的中东地区,头裹一大圈黑丝巾,只留一双眼睛在外的妇女带着诚挚的泣容:亲爱的Bradley先生,谢谢你对我和我们国家捐赠的药物,我们镇上的孩子都活了下来,他们现在非常健康快乐!我教导他们长大了一定要去看你,伟大救世主的圣容!你的诞生就是唯一真实主宰安拉的恩赐,祝你永远有最多的幸福!
最近的是中国偏远乡村小学,一百多个孩子们比出剪刀手,有的向镜头展示双百分的考试卷,黑瘦的脸庞开朗大笑,像绽放于春天的红花绿叶:祝阮老师生日快乐!我们听你的话,每天都在努力学习,等你再来看我们!
疾控中心的前同事们还驻扎在非洲南部,他们对着摄像机碰杯,啤酒的金色泡沫撞击着:嘿!好哥们!拿出你和狮子搏斗的勇气,只有娘娘腔才会害怕生病!你是我们见过最了不起的中国男人!噢,生日快乐!这真让人不好意思,我们都该死的想你!
印度老太太在远方吟唱,她微闭双目,把托盘里香灰抹到额头上,孩子和佣人们则脱掉鞋子,围坐周围,或坐凳上,或坐地毯上,面色严肃,附和唱着:假若他的生命枯萎,假若他已经被带到死亡的边缘,我依然祈求从尼尔利提的掌管下把他夺回,我祝福他茁壮地生活百秋、百冬和一百个春天,愿因陀罗、萨维特尔、布里哈斯、帕提,解离我们的群星Bradley脱祛他新岁里的所有不幸。
教堂神父祈祷:父神啊!我们集合所有的爱,求你将所有的荣耀、尊贵、权柄和爱戴,都归于Bradley,他是第二天的支配天使长拉斐尔!祈求你用耶稣基督宝血洗净他,赦免善主如他的一切灾厄。
最后,数不尽的、成千上万的影像缩小、聚合成爱心的形状,大家异口同声,人们不分穷富贵贱、人种肤色地一起为他祷告,在场的稚童、青壮年、与老人无人不嘘唏饮泣。
阮雪榆的脸庞是初升的月亮那么澄莹、白彻,眼睫像月桂树看见闪电东方的摇曳战栗,歌咏天堂的双唇微微抖颤。
在一片We love you的声音中,只剩下时钧没有说出那个字了,而阮雪榆那被永久黄昏侵袭的眼眸,正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