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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什么时候定下的事?”
她看着他的脸色,向来镇定从容的脸上,竟现出几分心虚似的神色来。
“也没几天,就前不久吧,母亲刚和我交代。”
崔冉望着她,下巴扬得高高的,好一会儿没有回她的话,脸上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只是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直到双眼通红,直到浮现泪光,也不肯眨一下。
“不是,我……”眼前的人目光闪烁,伸手要来拉他。
手还没碰到他的,他忽然一拂袖,猛地向后急退了几步。她的手堪堪扯住了他衣袖一角,见他毫无妥协的意思,却不得不及时松开,以免将他带倒。
他一连趔趄着退出一丈多远,才能站定,胸口与肩头剧烈起伏。气喘得极厉害,眼前微微发黑。
他猜想自己的模样,大约是有些吓人的,赫连姝竟远远瞧着他,不敢上前,只讷讷开口。
“你这些日子,不是正难受吗,我怕你知道了这事,心里更不舒服,就,就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你。”
听着她破天荒地结巴了一句,崔冉心里只浮起无限的苦涩。
他知道,她是北凉的皇女,是一军之首,又正被大可汗寄予厚望,极有可能是储位的最有力人选。他甚至比她自己看得还清楚。
北凉侵吞西齐,是箭在弦上。
方才听她与赫连姗交谈时,他就已经听明白端倪了,大可汗命她打头阵,赫连姗做后备,无非就是想让她获个首功,为她登上储位铺路。而假如十分不巧,她尚未来得及被册为太女,大可汗就猝然崩逝,有这一条将天下一统的功绩在身,她的登基也会显得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这样想来,他猜测大可汗的病,比众人所知道的要更重,才让她要用这种方式,为她属意的女儿铺平道路。
所以,这次任命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必须服从。
道理他都明白,只是心中苦痛,强压不下。
“过来。”眼前人低唤了一声,伸手向他走过来。
他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本能地将手藏进衣袖,紧握成拳,高声道:“你别碰我!”
其声凄厉,在安静的宫道上格外刺耳。
他静了一静,自己也慌了。
此处终究是宫中,容不得他耍性子,要是让人瞧见了,岂不让她难堪。更何况,此事并非她能转圜,她也是顾及他心情,才没敢及时知会他。
他既然都明白,又何苦待她这般。
他的手在衣袖底下攥了攥,心里颇为后悔,喉头却又堵得生疼,以至于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软话来。
就见那人眸子暗了一暗,大步向他走过来。
他瞧着她紧绷的脸,心里道,她大约是要生气了,任由她握住他的手腕,也不作挣扎。横竖是他做错了,在外言行无状,她责他就是了。
然而下一刻,身子却被她一带,护进了怀里。
她左右看看,见无人经过,紧搂着他,飞快地就闪身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极狭,寂静得很,应当是轻易没有人走。两边的宫墙却高,遮挡了大半天光,也遮得她眸子半明半暗。
她将他拥在身前,低声道:“冉冉。”
他狠狠一怔,十分不敢信自己听见的。
“你说什么?”
她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双眸里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温和。
从前她有些许多时候,是与他好声好气,与他婉转缠绵的,但却是头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郑重,温柔,且眼底里藏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一时看失了神,只觉得今日的她,好像格外地不像她。
赫连姝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就紧了一紧,“是我做错了。”
他这才被她牵回了神,眼底忍不住泛起酸意来。
“别……”她见他眼眶泛红,就要抬手替他擦。
崔冉往后避了避,匆忙道:“我没事。”
然而话说出口的一刹那,泪却像失了控似的落下来。他分明没想哭的,却不知怎么的,就淌了满脸,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
眼前人注视着他,神色难言。
他被她拥得紧,也腾不出手来抹,只吸了吸鼻子,觉得很是丢脸。
她领兵出征,是君命难违,他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活像是不懂事的小家子气,还成什么样子了,没得让她看轻了他。
然而越是这样想,心里却越发的苦。他不愿意哭得难看,让她皱眉头,就用牙齿紧紧地抵住了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别这样。”
眼前人轻轻抚了抚他的脸,拇指在他煞白的嘴唇上磨蹭着,逼迫他松开。
“我会尽快料理了这件事,争取速战速决,早日回来。”她道。
他却只默默摇头,眼尾通红一片,泪水仍像无知无觉一样,径直往外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