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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起来极无措,手竟在自己衣裳上擦了擦,才重新将他揽紧,目光落在他脸上,颇为游移了一番,好像想从他的表现里找到她该做什么的指引来。
大约是此生也没有同谁这样说过话,她干咳了两声,声音十分生涩,道:“在想什么,告诉我。”
崔冉闭了闭眼,小心地靠近那个怀抱,轻声道:“我怕。”
他怕她骑上战马,一去经年。
他的哥哥已经死了,她好像是这个世上,唯一还能称得上是他的亲人的人了。
其实,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分辨过,她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从到她身边起,他从没有喊过她“殿下”,起初是倔强,后来是习惯了。仔细想来,他只有在做小伏低,或有事相求时,才肯软声唤她一句“妻主”,好像很是对她不起。
但她于他,却是他哭得天旋地转时,能投入的那个怀抱,是北地寒冷的深夜里,能够相交的体温。
哪怕这一路过来,她斥过他,罚过他,令他几度以为这一次她会真的丢开他,但每一次,就算是咬牙切齿也好,她最终仍然护了他周全。
她是陈国俘虏传说中的恶鬼,却毕竟没有伤过他分毫。
如果说他没骨气,那就没骨气到底吧。他不想再被她孤零零地抛下,守在她大得冷清的王府里,想着她在战场上情势如何,有没有受伤,盼着她灭了别人的国,凯旋归来。
那是他只想一想,就觉得无法忍受的日子。
他还怕,怕她真的如大可汗所计划的那样,被册为储君,有朝一日登基,坐拥天下。她会接过许多她本没有兴趣的责任,她会有三宫六院,君侍众多。
他害怕的事情太多了,有的近在眼前,有的远得没有边界。哪一件,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与她说。
他要怎么告诉她呢,他是一个自私得可怕的人,他心底里希望她不是皇女,不是主帅,也不是君王,只是回到王府里关起门来,会和他斗嘴耍横,会和他抵死缠绵的那个人。
哪怕他明知,绝不可能。
赫连姝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仿佛极为隐忍。
他以为,她多少要问他几句,为什么怕,或是再宽慰些许,承诺会尽早回来。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她却忽地将他身子一拥,闭了双眼,倾身吻过来。
她的手扣在他脑后,指尖轻轻地,摩挲着他柔软的黑发。她额上戴的珠饰垂落下来,扫在他的脸上,微微的凉,又带过一阵令人心悸的痒。
唇齿交缠着唇齿,气息攀绕着气息。
像要把他吻进她的骨血里去。
他方才强忍哭声时,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此刻被她有意吻舐着伤处,将那一缕血腥气和着泪水的微咸,全都化进这片温软里。
他只觉得自己的气息渐渐难以为继,从刚才起就一直颤抖不止的身子,却无端地慢慢平静下来。
好像受伤颤抖的白鸽的羽翼,也会在南风里被安抚合拢,缓缓睡去。
终于退开的时候,他才瞧见自己的泪甚至沾到了她的脸上。不多,但于她的脸庞而言,却极为不相称。
“让你笑话了。”他低声道,匆忙抬手拭泪,“进宫赴宴的日子,我不该哭的。”
然后脸上就让人给抹了一把。
“嗯,你要是哭得再厉害些,我怕是只能带你到我爹宫里,打了水洗脸了。”眼前人微微笑了一下,“这会儿停,倒还来得及。”
他知道她有意逗弄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连忙解了帕子擦脸,收拾得大约能见人了,才道:“那我们快些去大殿吧,要是晚了,怕要让人瞧了。”
赫连姝点点头,抬手替他理整齐了鬓发,才带着他绕出小巷。
重新回到大道上时,天色已经又暗了几分,四下里的人变得多起来,有些是赴宴的臣子,有些是忙着当差事的宫人,脚步匆匆,颇为热闹。
“晚了也没事,”她在身边低声安慰他,“有我在,没人能说你,反正本王也不是没迟到过。”
正说着话,拐过一个转角,见着路旁有一队宫人行走着。崔冉已经有意避让了,却不料其中一个,像是脚下不稳,一连摇晃了几步,斜斜向他撞过来。
“干什么!”赫连姝眼疾手快,一下就将崔冉护住了,反手一挡,就将那人推开。
对方忙忙地站稳了身子,先道歉不迭:“真对不起,撞着您了。”
再一抬头,瞧见赫连姝阴沉沉的脸,顿时吓得胆也要破了,慌忙跪地请罪,“奴婢有眼无珠,冲撞了三殿下,罪该万死。”
她这样一喊,那行走的一队人都停下来,跟着低头告罪。
地上的人犹自在求:“奴婢是天黑走路不当心,绊了一跤,当真不是有意的,求三殿下恕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