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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君小声地哭了一会儿,把司少康碎掉的头颅小心地摆放在地上,跟身体的其他部分拼在一起。他又翻了许久的稻草,整个人脏极了,最后找到了司少康神像手里本该有的笔。
这只白石笔断成了两截,第五君抽着鼻子,把它们在手心里对在一起,看到了上面篆刻的一行字——
「文昌星神司命」
第五君眼泪止不住地淌。
原来他师父就是司命神君。天下人都不知道的司命神君的真名,他知道。
叫司少康。
第五君幡然醒悟,为何司少康的神像会出现在善扇山的庙里——因为司命神君的法器是扇子,是善扇山敬拜的神祇。
所以,当年玳崆山半山腰的道观……
第五君在这一刹那醍醐灌顶,他猛然环顾四周,在这间蒙着灰尘蛛网、杂乱铺满陈年旧草的破庙里看见了模糊记忆里的影子!
那并不是玳崆山半山腰凭空出现的道观,而是不知为何,司少康将本在善扇山后门的他的神庙挪到了第五君坠崖的地方,救下了他。
第五君哭得呜呜的,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他在地上这尊破碎的神像前跪了下来,长磕不起。
“师父,我回去天天擦你的牌位,给你上供……”
正小声念叨着,刘大刚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师父!我今天吃了醉茶肉骨汤!可好吃了!用茶叶煮的!”
“扑哧。”
第五君破涕为笑。
他对着地上的司少康神像,说:“师父,你看你徒孙,爱吃爱玩不听话,现在不知道跑哪去了,等我回去逮他,好好罚一顿。”
不知道大刚跑哪去了……
这话刚在心头飘过,第五君就皱起眉头。这醉茶肉骨汤,貌似是一道蓬莱岛西的名菜……
大刚难道跑到蓬莱岛西了?!
第五君周身的暖意登时冷了下来。
玄陵少主新接任掌门,马上还有两派联姻,蓬莱岛西近日肯定不会太平,大刚这时候跑来,万一——
第五君背着手在破庙里走来走去,心急如焚。
怎么办,这孩子太不听话!现在根本无法联系上!
地上破碎的神像注视着第五君,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第五君冷静地分析着:“堕仙的目标,从来都是我。除了齐释青那一行人,根本没人见过我徒弟,更不可能知道刘大刚跑来了蓬莱岛西。”
“只要不碰上堕仙,大刚就是安全的……”
第五君深吸一口气,像是是说服了自己似的,攥起拳头。
按照他的推测,堕仙的大本营,应当就在玳崆山。
第五君很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在骗着恕尔逃走之时刻意绕道蓬莱岛西北,兜了一遍这附近。他那时就意识到这里也许危险重重,多带一个人,就多一份武力,如若遇上堕仙胜算更大。
第五君做出这个推论,是因为齐释青的一番话。
千金楼那个密室里关着的堕仙死前留下了一幅字,写的是“九”。因此第五君和齐释青当时都推测,这个被折磨得失神失智、被当成人魑的堕仙,其实是玄九。
玄九是在玳崆山附近被发现的。
从被大长老声称处死,到在玳崆山被发现成为面目全非的堕仙,中间间隔至少六年,这六年里,玄九一直被关押的地方,恐怕就在玳崆山。
可是玳崆山一带曾经是个钟灵毓秀之地,环绕了多家仙门,而且百姓安居乐业,安宁平和。如果真的有个被看押、虐待、逼疯的堕仙在此,就必须藏得非常隐蔽——最好是在地下、最好有重重机关,不透光、不透风——才能杜绝被任何人发现的可能。
就像一处神秘的、无人能找到的陵墓一样。
第五君因此想到了玳崆山的种种疑点。
首先,是五年前,玳崆山之乱前夕,玄陵门上下所有人的罗盘都推算出堕仙的源头在玳崆山。那时的玄陵掌门齐冠对这个地点非常不安。
但即便是不安,齐冠却也没亲自带人去查看,而是让少主齐释青定期来玳崆山巡山。
第五君想,倘若他是父亲,在一个并不属于自家门派的地方出现了堕仙,他一定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去犯险,自己反倒置身事外。
只有一种可能——
除非齐冠对玳崆山非常熟悉,并且相信齐释青去不会出事。
果不其然,齐释青所到之处,堕仙销声匿迹,仿佛怕了齐释青似的。
对于玳崆山,齐冠持了一种既不安又放心的态度,第五君本来一直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直到齐释青亲口说了这样一番话:“你知道玄陵门为何叫玄陵门么?”
“因为玄陵门的陵墓,除了掌门,根本无人能找到,也无人能破解机关。”
“你要是擅自去找玄陵门的陵墓,会死无全尸。”
这番话好像一阵微风,吹起了一直蒙在第五君眼前的纱布,将这些疑点一下子串了起来。
齐冠放心,是因为这是只有玄陵掌门、和未来玄陵掌门才知道的绝对安全的地方,玄陵门的陵墓不可能有问题。
齐冠不安,则是因为他想不到为何玄陵门的陵墓会被推演成为堕仙的发源地,一个绝对机密的、擅闯就死无全尸的地方,怎么会有堕仙?
那些堕仙之所以在齐释青一出现就销声匿迹,是因为他们不想被认出来。
尽管他们的身份不明,但其中一定有人,是玄陵门的内鬼。
一旦与齐释青碰上,一旦被活捉,这人的身份便会暴露。
玄陵门里的叛徒存在的时间已经很久了。
第五君当时就想到了大长老,因为大长老说他亲手处死了玄九,并且在人面前往一个棺椁上贴了安葬符,可玄九并没死。
但齐释青警告他:“如果你怀疑大长老,我奉劝你不要妄想擅自去玄陵门的墓地开棺验尸。”
而且还告诉他,大长老是他亲眼看着入殓的。
第五君本来对齐释青无比相信,可是在善念堂的地牢里确认玄廿并未被关押之后,他忽然想通了:他应该公平一点,他会撒谎,齐释青也会。
不管大长老是不是真的死了,或者玄廿是不是真的跑了,他来玳崆山,一看便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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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玳崆山(三)
第五君在司少康的神像边铺好了稻草,蜷在上面,看着师父的神像过了一晚。
他盯着石像上的裂缝,心里无比难过。
——神像并不是从外部被毁的,而是自己碎裂的。
第五君能明白为何善扇山要丢弃这个神庙:一个突然碎裂的神像,在供奉它的人眼里是极为不祥之兆。
一个不能再矗立着守护信徒的神君,自然不值得继续信仰。
可是第五君却知道这尊司命神像为什么碎了。
因为司少康死了。
第五君将小包袱拽到身边,打开来,取出一只黑手套。
他想把这黑手套给神像的手戴上,然而石雕的左手连着扇子浑然一体,第五君努力了一下就放弃了。
他摩挲着这只手套,低头说:“师父,你给的手套我一直好好带着。戴上它,有时都会忘掉自己的灵脉断了。”
第五君抹了一把眼睛,把手套戴在自己手上,过了一会儿又摘下。
黑手套突兀,如果一直不摘,易容的时候就会成为一个被认出真身的标记,他冒不起这个险。
他攥着这只手套,搂着自己的小包袱,浅浅陷入睡眠。
到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第五君一睁开眼睛,就在司命神君的石像前又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碎裂的石像像是一副拙劣的拼贴画,背景是满地稻草,肃穆里透着可笑。
对着这样落魄的神君,只有第五君才会看出一丝圣洁,并且心怀敬畏。
他清清嗓子,认真地给司命神君汇报道:“师父,我要去玳崆山一趟。我……很快就回来,然后带着刘大刚一起回灸我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