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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猎鹰门杀手,违抗师命者,死。
不知过了多久,墨同尘疯了似地往山下跑,或者说连滚带爬往山下沖。他的脚早已不听使唤,几步一摔、起身再跑,脚下又被绊住,重重扑倒在地,如此几番,一跤叠两跤。新鲜的青草味或者土腥气,呛进他的胸肺。往昔熟悉的味道,此刻让他后背刺骨地冷。
满地细茎小花被吹得乱抖,马上要挣脱随风飞去。墨同尘努力控住发抖的手,瘫坐在地,挥拳狠劲锤着双腿,奈何双腿不争气,无论怎麽挣扎都站不起身。他猩红着眼,遥遥指着家的方向,满腔悲愤,近乎呜咽:
“……昨夜,祖父嘱咐我……今日早些回家。他会準备我爱吃的艾叶青团,等我……”
山下,手指方向的尽头,巨型火舌裹挟着浓烟,将墨家宅邸全然吞噬。
“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声音冰冷彻骨,还是那样平静。
猎鹰门所经之处,寸草不生。墨同尘猛然回头,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马上失控的被困野兽,沖猎人低吼:“是你?……是你!”
颜端单膝蜷起,蹲跪在墨同尘跟前,微微俯身,让墨同尘的愤怒有个抓手。
墨同尘就势揪住颜端的衣襟,哑声吼道:“……为什麽?”
为什麽?!
作为江湖人闻之丧胆的猎鹰门,杀人是本职,是天性,是刻在骨子里的行动準则。从来没人问过他们为什麽。没人有这个机会。就算有,也没人敢问。
因为猎鹰杀手的脸,会是他们在这个世间见到的最后一张面孔。
作为猎鹰门的首席杀手,“破隼”无疑是最得力的行动工具,箭无虚发、所向披靡。颜端也从来没问过自己“为什麽”。工具就是工具,他自小被作为工具规训,也理应像工具一般去执行指令。没有好恶,没有悲喜。
可为什麽呢?
颜端喉结动了动,没开口,擡手在墨同尘颈后点了下。
墨同尘眼前一黑,应声昏过去,落进颜端臂弯。
颜端往山下看了眼,杀手的敏锐告诉他,危险就在不远处。
他抱起墨同尘,小心藏进旁边的岩石丛,脱了外衫让他枕着。临行回头看两眼,又折回来吻了吻他的额头,才毅然决然朝那危险走去。
*
不知过了多久,在后颈的酸痛中墨同尘努力睁开眼。一簇被风摔打的细茎纤弱小花,首先从眯起的睫羽中挤进来。
墨同尘眨眨眼,眼神空洞,还以为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他转正头,湛蓝的天空扯着几缕游云。天气真好。墨同尘刚想松口气缓缓胸口的憋闷,一旁带着倦意的脸庞映下来,颜端!
颜端应该是疲累至极,额角碎发垂下几丝浑然未觉,一点血迹沾染在侧颈,突兀又刺目。墨同尘从没见他如此景象。
血腥味是实实在在的,掺着风中摔落的花粉扑进鼻息,墨同尘意识猛然归位。他怔怔地看着颜端,耳中如有雷霆滚过,轰响过后,又是一阵尖锐爆鸣。
墨同尘抱住头,攥拳砸了两下,爆鸣声不仅没减退,反而激起更猛烈的刺痛。他头痛欲裂,再要发狠去砸时,手腕却被紧紧钳住。
颜端看着墨同尘,万般言语,不知如何开口。
墨同尘想挣脱手腕,哪里挣得开,怒红着眼,索性将拳挥向那拦他之人的胸前,一拳接一拳。
颜端将人揽进怀里,任由墨同尘发疯似地在自己身上发-洩。
被踩进泥里的草叶杂乱一片,湿溽的泥草味、苦涩的血腥味、鹹涩的泪,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直撞墨同尘胸肺。颜端抚着他的背,却像抚着困兽的逆鳞,怎麽抚都抚不平,换来的是更猛烈的一阵发洩。
崖上的风吹乱一坡细花,也吹走天际的游云,露出暮日夕落的轨迹,清晰照进颜端眸底。
颜端没有接受,也没有执行灭门墨家的任务。
但墨家并没有逃过此难。破隼未执行之事,自有其他杀手补位。
而背叛师门者——死。全门共诛之。
远远的天际线开始变色,澄蓝褪去,橙黄燃起,继而幻化成橘红,最后红金一片绚烂至极,托浮着那一豆夕阳缓缓下沉。
天光降着亮度,时间不多了。
颜端想再好好看一看墨同尘:“阿尘,落日。”
伴着巨大的情绪起伏,又对着颜端一通发洩,怀中人此时已疲累至极。他一动不动窝在那里,像只满身是伤的小猫。
“猎鹰门的此次行动,业已完成。……阿尘,你要记住我接下来的话。”
颜端俯身看着墨同尘放空的眼睛,帮他理顺鬓角被泪水打湿的发丝。
“你不知道猎鹰门,更不认识‘破隼’。以及,你和御厨墨家没有任何关系。阿尘,记住了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