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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生眼角褶子里的笑意堆叠得要溢出来,将账簿在颜端面前摊开,指着上面的一百五十两银子盈余,说下个月只多不少。
年纪大了,容易嘴碎。刘先生还在那自顾说着近期食肆生意好,是因为这落雨观花,可这鲥鱼有节令限制,再过一个月等盛夏时节,鲥鱼的鲜味打了折扣,这道菜便不能上桌待客了。
刘先生搓了搓自己的衣角,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既然能做出这落雨观花,想必还有其他的看家菜式,劝颜端再放些大招出来。
颜端本不擅于世俗经济,但有盈余他自然也是高兴的。食肆运转久一日,守株待兔一般,他能等来的信息便越多一些。
这姓墨的公子不就自己送上门了麽。虽尚不知墨同尘具体能带来什麽信息。但颜端没来由觉得这墨同尘非同寻常,或许就是他在等的人。
颜端合上账簿,向刘先生微微颔首,意思是他会考虑这位长者的提议,随后道了辛苦,让刘先生自去忙。今日接收到的信息有些多,颜端需要静心消化一下。
他自制了盏清茶,一口一口往下压着心内被搅起的波澜。自打今日在街上遇到那墨同尘,颜端的心绪便一直不宁,酸胀又透着焦躁。
这并不常见,或者说从没有人如此牵动他的心绪,这是第一次。
颜端本不喜欢人多的闹市,不料今日在人群中瞥到一个身影,脚下不知不觉便跟了上去。待走近,却发现那人正在一个糖人摊旁发呆。
后来不知怎地就认定那人就是墨同尘,还冒失地直呼人家名讳。
再有那糖人造型,在淇州并不常见,自己怎会知道就是合和二仙,还脱口而出“有求必应”之类的话。就像是在梦境沉睡的一句话,看到墨同尘的一刻,自然而然就递到了唇边。
这些倒在其次。颜端又喝了一口茶,茶汤渐凉。他忽然间想起的另外一事,让心中未平的波澜猛然又掀起浪头。
凡是陌生人,颜端都会下意识以“三招之内能否取其性命”作为靠近自己的必要条件。
可他今日遇到这个墨同尘,自始至终,他从未动过半分这个念头。哪怕到现在,也从未想过站到敌我对立面衡量对方。
难道……他不是陌生人?更不是敌人,而是……
颜端没能细想下去。
夜幕四垂,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想起墨同尘看向自己的目光,心中一阵悸动。
胸前久远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
第 10 章
日间见过墨同尘,颜端原想着会再思量下明日,谁知竟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翌日,五更时分,淅淅沥沥落起细雨。窗外细竹与蕉叶上水声漉漉,窸窣一片。
颜端转头看了眼,绀青色床帷透进些亮光,但仍阴沉沉的。他不喜欢这种阴湿的感觉。每逢阴雨天,心中那股虚无感便开始作祟,空落落,像被世界遗弃一般。尤其在这似明还暗的清晨。
不过,也确实像是被遗弃了,被自己的过往。他无数次幻想,说不定某个清晨,一觉醒来,自己的过往就像一位故人,随着窗外鸟雀啁啾,掀开帘子款步走到自己眼前,清清晰晰同自己握手言和。
然而五年来,这位故人一次也没来过。
颜端撑开一把点染海棠的油纸伞,迎着熹微晨色,擡步出了门。他要去淇水取鱼,来接待今日约定的客人。
城外人烟稀少,湿漉漉的鸟雀声却此起彼伏,浮在淇水之滨的氤氲水汽上,也让这份晚春的寂寥感越发明显。
颜端踩着绵软郁葱草地,缓步先前走。新雨打湿新叶,叶尖上的剔透水珠複又沾上暗蝠纹短靴,微微湿凉。
湿润的青草和着泥土气息,扑面皆是,让颜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细密竹篾伞骨撑起的纸伞,推开外面蒙蒙细雨,罩下一个相对独立空间。颜端修长手指虚握住伞柄,隔着湘妃竹柄杆,他侧头看向身旁。
恍惚中觉得曾经还有一人,同自己共享这伞下空间。那人清逸文雅,笑容中带着丝丝甜意。春雨将伞纸浸成半透明状,衬得上面那枝海棠越发明妍可爱,一如那伞下人。
颜端想靠近些,看看那人的眉眼,却凭空聚出一层朦胧雾团,隔在中间,怎麽也看不清那人模样。
伞檐缓缓上擡,伞外的青绿世界随之向上展开。上次折回玉兰的那株树,完整映在颜端眸底。只是繁花散尽,空剩绿叶满枝。
今日的墨同尘,会来的吧。
颜端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担心什麽,或者期待什麽。一道寻常菜肴而已,一个偶然出现的食客而已。自己倾注的时间委实有些久了。这算入了心麽?扰人心绪之物,便能控人心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