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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艰难扯了一笑,视线回到天花板:“确实,是一笔钱惹的事。”
警察来了,伊夜又见他们问他爸:“打你的人是谁?”
他爸受伤跟没受伤一样的脸,鼓一气:“你们本事那麽大,不知道打我的是谁?”
一小警员说:“你出事的地方,没有监控。”
老警员脾气不好:“问你什麽你就答,不配合我们怎麽帮你。”
他爸语调扬起:“帮我?你不晓得我是谁吗老许,抓我进去不是一回两回,每次和谁打谁闹你不知道,装啥蒜?每回不是劝我有事好讲,有意见找政府,维权要合法那一堆废话?”
老许说:“哪次不是你先动的手,动手就能解决问题那社会不乱套了。”
他爸冷笑:“我晓得这当中的道道,动手的人不一样,性质不一样,有人保和没人保的不一样,有后台的…”
“老伊!”老警员打断他,“你搞清楚,我这是在帮你。”
“帮帮忙,别打扰我休息,看不惯我,现在抓我进去,现在不想抓我,慢走不送。”
警察一走,他姑姑怒了:“作什麽死啊你!怎麽这麽跟警察讲话,你还要不要赔偿了!”
“你懂个铲铲,”他爸暴脾气一出,哪管动气不动气,咳嗽几声,“如果能靠他们要到说法,那堆人早关进去吃牢饭了!”
手术定在明天一早,伊夜一晚上没睡,守着他爸,不动不响。
半夜他爸醒了两次,一次要喝水,一次想上厕所,伊夜喂水接尿,是个好儿子样貌,他爸每次注视他几秒,又闭眼睡觉。
第二天,他爸手术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中途他姑姑离开了两个小时,回来让伊夜去睡个觉。
伊夜没说话,在手术室外等到他爸爸手术完成。
回病房,伊夜的妈妈从椅子上慌忙起身,身穿一淡绿色洋裙,红色蛇皮细腰带,围着纤腰一束,扣是金色的蝴蝶花,百褶裙摆随她高跟鞋哒哒两声响飘过来,像蝴蝶的翅膀。
他妈妈,就在七年后的这一天,出现在他面前,这麽简单,这麽容易。
伊夜站在护士和他姑姑身后做遮挡,透过臂膀之间的缝隙,去看他的妈妈。
记忆里的妈妈,不是这个样貌。
记忆里的妈妈穿白衬衫,卡其裤,运动鞋,这个妈妈穿得像杂志上的封面女郎;记忆里的妈妈不化妆,自然的睫毛,弯弯的眼角,这个妈妈脸好精致,红唇好像能吃的樱桃;记忆里的妈妈有一头顺直的长头发,绑一茉莉花手绢,这个妈妈烫了大波浪,垂坠下来,乌黑发亮。
这个妈妈也掠过他姑姑的肩膀,投过来一瞥目光,伊夜紧张,躲开后,身体不自觉往后,躲进了墙角。
这个妈妈开口问:“伊河?伊江他是惹了什麽人了吗?伊夜他怎麽也…”
“惹什麽人只有他知道,固执得像一头牛,谁问他他都说不关你的事,问多了还发火。”他姑姑找重点说,“今天你住哪儿?明天你跟我去趟房管局,你得写一份声明,自愿放弃这房子的所有权,我才好卖了房子给我哥治病。”
“这个没问题,还有,”伊夜妈妈拿出一张卡,“房子我写份声明,伊江的手术费用,我来负责。”
他姑姑并不为那有着落的手术费高兴,反有了讥讽的心情:“大嫂原来早发达了啊,你现在跟我们,可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说完接过那张卡,也不说谢谢,只问:“密码。”
“伊夜生日。”
俩双眼睛同时往伊夜身上移,伊夜局促,脚趾抠着他的人字拖。
“谢谢大嫂,”姑姑收起那张卡,“哦,不,已经不是大嫂了对吗。”
换伊夜妈妈局促,姑姑见伊夜和她俩人想看又躲对方的目光,笑对伊夜:“是不是很久没见你妈妈都不知道怎麽喊她了伊夜?你爸爸我来照看,你带你妈妈去吃个饭,说说话呗。”
伊夜抠人字拖的脚趾一顿,伊夜妈妈低鬟,空气有些冷。
出病房的时候,他姑姑叮嘱他:“回来的时候记得去家里把房産证找出来,以防万一,这个社会有一条真理最要紧,求人不如求己。”
……
伊夜妈妈的高跟鞋,在石板路上哒哒响,轻轻落,轻轻擡。
护城河左岸,杨柳树沿岸整齐排列,树静风止,蝉鸣不停。
伊夜跟她并肩走,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他问她妈妈:“想吃什麽,面还是饭…”
“都可以,”伊夜妈妈瞧他一眼,又低下头,“小伊…妈妈…”
伊夜走路快了一些,他在躲他妈妈望过来的眼睛和要说的话,嘴上忙不叠地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