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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面吧,妈妈不喜欢吃柳城米线,也不爱吃柳城的江湖菜,太辣,太酸,妈妈爱吃鱼,清蒸鲈鱼,配一碗米饭,能吃上一个下午,可惜柳城没有一家饭馆做蒸鲈鱼,都爱做水煮鱼,红烧鱼和烤鱼,妈妈爱吃的面馆还在,泡菜豆浆的味道都没变过。”
“我不饿,”伊夜妈妈裙摆扬过去,“哒!”高跟鞋停在伊夜人字拖前,涂了红指甲的手指,轻扯着他的手腕,“妈妈不饿,坐坐,说说话。”
伊夜坐下,看那石板路,延伸很远,好多鞋从他眼前走过,都不及他妈妈的高跟鞋漂亮,顺鞋而上,妈妈的脚踝,还是那麽小巧。
他还记得刚住进那家里的一个月后,他爸爸看着电视里的一位女明星说,比你妈妈差点,尤其是那脚踝,你妈妈的脚踝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脚踝。
拥有这麽漂亮脚踝的女人一直在说话,她比伊夜的问题要多得多。
她问:“每年给你写的信,你是不是没能收到。”
伊夜没说话。
“家里电话拆了,妈妈要给你打电话必须通过你爸爸的店铺,你爸爸不让…”
伊夜不说话,侧目,瞧见他妈妈的手,摸过他的脸,摸过他的头发,擦过他的眼泪。
“礼物呢,都没收到吗?”
伊夜摇摇头。
“你爸爸恨我,也是对的,你脸上的伤…”
伊夜拿手捂了伤的那边脸。
“伊夜?”他妈妈手捧过去,碰着了他的手背,“这些年,过得好吗?”
目光与之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依旧,只是,好陌生。
他妈妈的眼睛不像沈阆妈妈眼睛,会让人轻飘飘,是杏眼,很大,配上带着淡淡忧伤的眉尾,惹人怜惜。
伊夜笑看他妈妈的眼角,画了细细一条眼线,眼尾上翘,不愁了,因为那双里头装着美好的希望。
“还好…”伊夜的手背传来温暖,熟悉的温暖,“并不糟糕。”
“脸上的伤是哪儿来的?”
“爸爸惹了人,有五个,他们打的,哥哥也伤了。”
“报警了吗?”
“警察在查呢,会抓到他们的。”
“你爸爸怎麽惹到他们的?”
“这片区做生意的,都会惹他们了,爸爸不服他们的管,不是一次两次那麽闹了,这次可能惹大了。”
伊夜想问他妈妈一个问题,不知道该问不该问,正在犹豫。
他妈妈弱了声音:“伊夜,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伊夜也弱着声,不知道为什麽听起来那麽像乞求,“妈妈是打算什麽时候来接我的?要来接我的吧?”
“伊夜,”他妈妈不忍,躲他的目光,“妈妈…”
“说话算话…”
伊夜声音开始打颤,问出去的时候,犹如蚊子振翅,比起蝉鸣,已经听不清了…
“对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伊夜量着他妈妈的眉间,眼睛,嘴角,瞧得足够仔细,瞧得足够让人熄了原有的念想。
他眨了眼,身体微微往后,手离开自己的脸,也逃了他妈妈的手。
“是要接你来的,不过…还不到时候,”他妈妈急了,手要去握一夜的手,没能握住,“现在不是你妈妈一个人说了算,妈妈,有了一个家,家,你知道的吧。以前我们讲过,家一定是相互间有爱的,不是厉害关系,不是别人帮你决定的。里头装满温暖,没有吵闹,走的是同一条轨道,货车上载着的鲜花,是糖果,是好玩的玩具,妈妈努力找着了,只是…”
伊夜撇了头,去看护城河的对岸。
那里种的柳树不如这边多,却独有几棵白杨,他盼望此时来一阵风,吹动那些白杨树叶,唰啦唰啦,盖过耳边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继续,“还不到时候…”
伊夜有些急,风不来,为什麽还不来?
“你有了个妹妹,伊夜…”
伊夜昂头去望天,以为那里是风的来处,圆弧的风线,是风婆婆扬起来手臂,在世间描上的最好的体验。
“今年,你叔叔打算带着我们出国,安顿好,妈妈一定说服你叔叔让家里多一个你,到时候…”
“时间不早了,”伊夜站起身,“我要去家里找房産证给姑姑拿过去。”
“伊夜?”他妈妈头擡向他,“你要相信妈妈,这七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伊夜已经往前走了两步,手臂被拉了,手掌被握了。
“妈妈在努力,说服一个人也需要时间,你再等等妈妈,好吗?”
“我还有事,”伊夜往右使力,“下次再说好吧。”
“伊夜,不要恨妈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妈妈当年真的不得不走,这个世界给予女人的选择本就少,那麽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不抓住,一辈子就没了盼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