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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爸私自搭建的一层木板,上头除了堆做坏了的小家具,也是他的卧室。
八岁之前,还能站在上头挺直了腰板,十岁之后,只能躬腰曲背走路。
伊夜将洗漱用品放电视柜,爬上木梯,穿过一些矮几板凳,到自己的床边,松木制简单小床,床头刻有一座高山,山上一颗雪松,蓝色床单,枕头已经睡塌,蓝色凉被上绣着一只凤凰。
一顾客退货不要的床头柜,抽屉拉开,夹层一敲,咔哒,里头全是钞票,是他平时想方设法克扣出来的钱,按面额码放,整整齐齐。
他庆幸那五个人没有翻找到这小金库,又把木头夹层放回去,下了阁楼。
医院里,姑姑愁容不减,见他来:“收拾东西去了?”
“嗯,”伊夜把东西放置物柜,“姑姑吃饭了吗?”
“没胃口。”
“姑父不同意吧,拿钱救爸爸。”
姑姑笑笑不说话。
伊夜说:“可以把房子卖了。”
姑姑垂头,还是不说话。
半晌后…
“只能这样了,”姑姑告诉他深思后的决定,“只是卖房子有点麻烦。”
“什麽麻烦?”
“房産证上有你妈妈的名字。”
“?”
“你只知道你妈妈当年带着你从外地过来嫁给了你爸爸,却不知道你妈妈为什麽和你爸爸结婚吧。”
伊夜摇摇头,那时候他才五岁,能记住也得是有人告诉他才是。
“厂区分房,但是得结婚,你妈妈刚来柳城,人生地不熟,认得一大孃,这大孃又是你爸厂子看库存的,介绍你妈妈和你爸爸认识,你爸爸见你妈妈第一眼就喜欢,你妈妈也想给你找个家,那时候你爸爸没酗酒…”
姑姑本来瞅着他爸的眼擡了,去看伊夜脸上的伤,又垂了眼:“是个好爸爸,分房不需要加你妈妈的名字的,你爸爸坚持加上去,说给你妈妈一个保障。”
伊夜去确认他姑姑话里的因果:“爸爸是因为妈妈离开才酗酒的?”
姑姑没说话。
伊夜瞧着他姑姑,一时无话好讲。
蝴蝶的翅膀,哒哒哒…
伊夜没想到的事还有,她姑姑一直都知道怎麽联系上他的妈妈,她妈妈现在住处的电话号码,从来不是个秘密。
只有他一直错误地以为,他妈妈离他很遥远。
他姑姑说:“你妈妈明天就到。”
伊夜没说话,眼神老早就失去了神采,盯着自己髒了的脚趾,一动不动。
姑姑说服姑父,钱只是垫付,等房子卖了,自然会还,她不怪她老公见死不救。
姑姑说:“这世界上自己找死的人太多,救来做啥?我救他只因为我是他妹妹,这里头有份责任在那儿,要不就是说,当作以前他对我好过的报答。”
姑姑还说:“你知道你爷爷咋死的吗?”
伊夜嘴张了张,无声。
爷爷?谁,谁是我爷爷。
不,应该问,我是谁…
“整天抽烟,50岁不到,肺就吸坏了,隔壁一年轻人因为粉尘作业久了也需要换肺,换一个新鲜干净的肺多难,那年代捐献器官的人能有几个?一个是为了讨生活,一个是自己作的,谁的命更值得救?他还好意思跟人抢生存下去的权力。”
伊夜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你爸爸要是就此醒不过来,也是皆大欢喜,他自己不惜命,指望谁帮他惜吗,笑死个人。”
他姑姑说完出了病房,去找主治医生,十分钟后,他爸醒了。
四目相对,却都没有精神。
他爸声音冷且干:“你妈妈扔了你,我说过,你不信。”
伊夜睫毛眨了眨,泪卡在里面,执拗不肯下。
“你不是问我痛不痛吗?”
伊夜拳头握紧在膝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右手握左手。
“不痛,”他爸说,“没有你妈妈走的那天痛。”
伊夜一呆,眼珠子瞅往他爸从来都恨着的眼,那眼睛的怒火,在他说他一无是处的酒鬼,没人会留在他身边的时候,到达了顶峰,打缺了他的牙。
姑姑回了来,发现人醒,藏住不少激动,虽然没有扑过去喊他一声哥,还是偷偷抹了眼泪。
医生护士过来,将呆楞的伊夜挤到了墙角,他眼看医生检查他爸的瞳孔和心跳,看他爸一直盯着天花板听天由命。
姑姑问他手术需要卖房,同意不同意。
他爸却问:“伊文去哪儿了。”
姑姑问他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他爸把视线落在了一旁垂着头的伊夜身上。
他姑姑急了:“要死啊你,问你话不回我是啥意思,等哈警察来最好老实交代你惹了啥人,说不定还能要一笔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