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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汤圆很好吃啊,”伊夜接过话来,“别人家都是芝麻花生馅儿,就他家好,红豆馅,陈皮馅,绿茶馅,水果馅,芋泥馅。小孩儿最爱看他们家搓汤圆了,又圆又白,偶尔会搓出几只小白兔出来。虽说柳城人吃肉汤圆比较少,可爱吃的人问:老汤老汤,会不会做猪肉馅的?老汤说:这世界上就没有不能被包进汤圆的馅容,你说包啥就包啥。有人开玩笑:能包老婆包儿子不?老汤把手一扬:可以——明天就包一汤圆叫婆娘圆、爱人圆、太太圆,夫人圆。那人笑他:你能保证我一口吃出个大老婆?老汤笑说:老婆饼知道吧,哈哈哈,有老婆不啦,老婆那麽容易找,世界上还那麽多老光棍做啥?”
云姐姐乐了:“以前的老汤爱笑,他家三合泥也是很好吃。”
“费力的,”伊夜嘴馋,舔了嘴边,“汤叔叔以前爱做,我吃过哦,他还说空了做三不沾给我吃,材料虽然都简单。三合泥就是汤圆馅的配料,糯米芝麻核桃,然后一口锅,勺在里头揉搓压,又酥又甜。三不沾就鸡蛋加糖加油加粉,全靠一只勺和力气,不沾锅不粘筷子不粘牙,好手艺,好耐心。”
“馋鬼,”云姐姐笑他,“把你口水收一收。”
伊夜滋溜一声,仿佛他的口水是面条。
“现在没心情做了,就搓汤圆,有人开他玩笑他也只是笑笑。”云姐姐语气哀了,“你爸爸也是勇,跟他们干多少回架,收他个废料占位费,他把木椅子往人头上砸。”
“爸爸年轻的时候打拳,拜师傅,没出路又去拜师傅学木工,这一带没人能打赢他,可惜后来喝酒喝得脑昏,手发抖,做木工开始做得不细致,单少了,钱少了,人麻了,都说废了,还好有哥哥接班,不然醉不死也饿死了。”
“也是小地方…天高皇帝远…”
云姐姐起身,去冰盒里拿了两瓶橘子汽水,扣扣两声开瓶,一气声儿,彩色吸管一插递给他,怨气不减。
“哪有这麽收钱的,去警察局找说法,警察说这归市场监管部门管,去市场监管部门,人说归工商局管,工商局怎麽说,那商业街是人家的産业,菜市场是人家修的,七街八巷铺子都是人家承包的,管理费收得不合理?小区收物管废垃圾处理费绿化费不合理?你不喜欢在这里做生意就去别的地方好啦,柳城多大点地方,别的地方做啥生意,全是农田,当农民嘞,种了菜来城里卖,也得交钱,摊位费几十块,好,垃圾处理费五块,市容管理费五块,一天下来赚个屁钱。”
伊夜橘子汽水喝得响,吸管在玻璃瓶底找橘子水,口太渴,云姐姐又拿了瓶给他。
“我能贪心点,再带一瓶走吗?”
“拿就是,”云姐姐捏他脸颊,“什麽贪心不贪心的。”
“一是合理,二是荣幸,三是贪心。”
“什麽道理?”
“事不过三。”
“乱说乱套。”
“嘿嘿。”
没有塑料盒,云姐姐拿铝碗给他装了菜和粥,伊夜告别,窜入了榕树底下那一溜缝里。
毛衣店和制衣店中间被榕树根挤满,只像他那麽纤瘦的身板儿能穿过去,过去就是骑士街南路。
一出那榕树根塞满的墙缝,手里多了一黑袋。
伊夜回到自己碉堡,沈阆还在睡,眉头锁得严,嘴角不轻松。
他轻手轻脚,蹲下拿手背挨了挨那堆满汗珠的额头,再挨了自己的,开始担心:“还是得去医院吶…”
摇了摇沈阆的花臂:“沈阆?”
“嗯…”
伊夜附身过去:“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见完徐哥该回家了,沈爷爷今天鱼铺没开,找你去了,回家后一定去趟医院,别让沈爷爷太担心,遮好自己的伤。”
沈阆闻得一阵橘子清香,听得一柔柔声线。
“不要忘了伊夜,也不要忘了答应伊夜的事呀。”
沈阆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之时,伊夜已经不在了,头有些昏沉,撑臂起来,揉了眼,望向门口,呆了又望向窗户,回神,眼前一黑布袋,一碗放了苦瓜和豆芽的稀饭,一瓶冒着气的橘子汽水。
……
伊夜来到一暗巷,巷内避光,即使有夕阳,也能掩人影,里头有堆灰砖,一只手在里头翻找,捡了,塞进一塑料袋。
砖头蒙着一层膜,经过了菜市场,经过大南街,杨家巷,半边街,在护城河咕咚一声响,夕阳在河面散开了光。
柳城入夜。
伊夜回自己家,收拾他爸的牙刷毛巾和脸盆,家里狼藉,踩着被翻出来的衣服被褥捡他爸的换洗衣物,他爸的工具箱被砸烂,伊夜收拾了大半,望了眼阁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