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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文睁开眼睛慢慢清醒了过来,入目是被压在身下的纯黑长发。
两只手臂从后面将他环在怀里,一起蜷缩在这狭窄幽暗的眠床上。
他眼神有些微怔,微微擡起头,拨弄了一下那一把漆黑的长发。
——他还以为自己压住了魔王的长发。
然而从自己头上传来的拉扯感让他的动作骤然凝固。
他定住了。
魔王应当是一直就没有睡过去, 他展臂,轻柔而坚决地将他揽回了怀里。
希尔文身体僵硬,完全没有反抗。
他像是在感知着什麽,随后, 就好像发现了什麽难以承受的事情,突然开始剧烈地发抖, 死死地咬住了唇。
他回身盯着魔王, 魔王暗色的瞳孔里映出他张皇的表情。
希尔维亚发誓,在这十年里,希尔文从来没有这麽恐惧过。
被抓进王宫地牢的时候没有, 在战斗中深陷危险的时候没有, 连面临死亡的时候都没有。
魔王俯身牢牢地把他抱在怀里。
“听我说……”他极轻的声音刚吐出一半,就被希尔文强行打断。
“闭嘴……”
他的声音竟然在微微发颤。
魔王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继续说:“你应当知道, 有一种魔族,并非是天生,而是……”
“魔王之血。”希尔文再次打断他, “你给我灌了魔王之血。”
魔王静了一下。
很显然,不需要更详细的解释了, 希尔文用这麽短的时间判断出了发生了什麽,他知道半血是怎麽回事。
而他猜的也没有错,除了魔王之血,魔王绝对不会允许他用别人的血来转化。
在这静默中,希尔维亚却又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当初他在边境被斐尔德捉住转化成半血,虽然也很难接受,但是更多的是低落痛苦,并没有像希尔文这样陷入几乎失措的恐慌。
希尔文已经在魔界待了十年,还和魔王做了那麽多过火的事情,他对堕落成半血的抗拒不应该这麽强烈。
他为什麽会这麽恐惧?
过了很久,希尔文身上的颤抖渐渐停下来。
“是的。”魔王终于垂下眼,承认了。
魔王没有解释自己是为了洗掉他体内的蛇毒,所有的解释都没有任何意义。
希尔文低下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蜿蜒地落在床铺上,漆黑得仿佛魔界最深浓的暗夜。
写明了再也无法回转的堕落和污痕。
而在此之前,那头浅金色的长发,明丽得即使在最幽暗的地牢,都宛如晨曦破开昏沉长夜。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擡手,一枚怀表出现在他手上,他将怀表打开,倒计时显示在3。
莫名地,希尔维亚觉得这个极其短暂的倒计时好像让希尔文松了一口气。
他竟然如此期待自己的死亡吗?
魔王同样垂眼盯着那枚怀表上的数字,沉默着不说话。
突然,熟悉的灼痛从血管深处呼啸而至,开始沿着身体流淌蔓延。
希尔文握着怀表的手突然用力,连手臂上都绷起血管的痕迹。
他咬着牙,浑身紧绷地溢出一丝闷哼。
这种感觉希尔维亚清楚极了,是魔血的侵蚀开始发作了。
第一次的侵蚀会无比剧烈,就像从身体内部每一丝缝隙里燃起火焰,烧得灵魂都噼啪作响。
他会化为焦炭,炭粉又被水沖刷,在伤口生出嫩芽,又被重新烤焦。
每一寸血管里流淌的,都是沸腾的剧毒。
希尔文闭着眼,硬生生地捱。
希尔维亚记得,第一次侵蚀发作的时候,他熬了三天三夜。
希尔文的时间不会比他更短。
可能是因为不是第一次遭受这些了,希尔维亚的精神在分享希尔文痛苦感知的同时,还能分出一丝来关注魔王。
他觉得,魔王的心都要碎了。
这个人类伏在他的怀里,气息微弱浑身湿透,已经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宛如快要死掉。
他苍白无力的手就搭在他身边,上面仍然缠绕着金属的锁链。
魔王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更紧地抱着他,绝望地等待。
希尔维亚越发觉得不解。
既然转化希尔文是因蛇毒而迫不得已,魔王也亲眼看到了希尔文身体和精神上多麽痛苦,为什麽到了两百年后,斐尔德还要转化他呢。
就为了让这个玩偶和两百年前的那个人更相似吗?
可这难道不会唤起魔王心里更深的痛苦吗?
每次看到他与此时希尔文一致无二的漆黑长发,难道魔王不会痛如棰心刺骨吗?
侵蚀的痛苦一点一点熬过去。
这漫长的时间仿佛没有尽头,在整整一天一夜过去后,魔王低头,突然微微愣住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