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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覆白瓦,冬梅斜窗棂,是江南看不见的美景。”
长兮身着薄衫,立于池边,说:“好久不见。”
苏木收伞靠在一侧,将手里的盒子打开置于桌面。她道:“你若执意在一处久留,院子里的人就要常换,他们与你不同,不用多久,便会衰老成另一副模样。”
长兮目光转到盒子,看见里面摆着几个泥偶,他听得苏木说:“宅子里的人常换容易惹来疑心,索性一劳永逸。”
长兮道:“多谢。”
苏木合回盖,说:“见你除了闷在屋子里,似乎也格外钟意这亭子,可有何特别之处?”
特别?
好似没有什麽特别。
长兮当真极认真地在思考,他指尖微微划动在身侧,思绪如坠烟海。
苏木自答,说:“没有吗,没由来的喜欢或许是还不自知。”
长兮似身陷迷雾,难以自拔。绵雪突然乘风而起,簌簌地飘进亭子,落在靴上。长兮面上一凉,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指,接住了一朵。
“或是未开灵窍不明所以,或是不想细思深埋心底。”苏木柔和地说:“前者不妙,后者更甚。”
苏木俯身拿了伞,骤然振臂抛去,只见伞柄狂转,伞面青绿交映,如翠微隐于雨雾,群立云间,缓缓将凉亭罩在其中,隔绝开纷纷扬扬的银白。
长兮置身在一片苍茫之中,云海崩腾翻涌,仿佛簇拥着他往前去寻找什麽。他不由自主走了两步,看见了云雾后露出一双眼,这眼坚定地瞧着一处,像在诉说着什麽。
这眼不笑时温柔,笑时又挂些风流。
长兮最是熟悉。
他想起柳争说:看着眼睛,眼睛不会说谎。
长兮开始疑心那夜分别时自己瞧得不够细致,或是在日複一日的琢磨中淡忘了。
可柳争也是这麽说的。
长兮下意识地看向池子,入眼白茫一片,池面结着薄冰,锦鲤都看不见了,哪里还有什麽莲,早就叫人拔干净了。
他到底没学会,人心难测。
被诓着进了万里楼,戴了千千结,又被诓着来了人间,信了花败前就回的鬼话,结果千千结怎麽解开的他竟都不知。
那空落落的感觉原来是气忿。
“可看清楚了?”苏木声音似云似雾。
长兮猛地醒转,睁开眼见天空依然雪落如絮。他头上落着雪,平静地看向苏木,说:“这伞不错,有名字吗?”
“催云。”
“好名字。”长兮手抚上栏杆说:“我要走了,去城外高山,做最后一件事。”
他从山中来,入世便是自己。
他怎样抉择,便是怎样的自己。
长兮没将宅子卖掉,却在开春前将凉亭拆了,将水池填了。雪一直在落,上山的路难以行走,但是与他而言没有区别。红衣覆雪,他手捧小缸,踏着裹装银白的山路,一步步走往高处。
山上渺无人烟,蚁集的树木已凋零成枯枝,被白雪连成一片。密林沉寂,像是陷入了冬眠,紧接着被长兮的脚步唤醒。他漫无目的又坚定不移地走至深处,挨着陡壁悬崖,拔地起楼。
长兮圈了个院子,建了座不大不小的木屋,木屋临崖可见云浪茫茫。崖岸的峭壁边蹿着一棵歪脖子松树,被厚厚的雪堆积着,像是一团形状分明的云团。长兮打开屋门,就坐在崖边,伸手便能触到这云团。
他入定时亦坐在此处,闭上眼,以身去感受,仿佛沉寂的高山都活了过来。青松傲然地抖落积雪,绵云在旷无边际的崖涧狂奔,泥土松软而又强劲,它甘愿与山石一体,拥护着树木的根系,保护整座山生机不绝。
相辅相成。
长兮闭着眼,能感受到万物的呼吸,在荒寂的遏制中破土而出。浮岚暖翠,深处多了一道若有似无的低吟,他原先听不明白,待到怀中突然钻进一团柔软,带着温度的绒毛扫过他的手背,那道低吟突然袭至耳畔,他听清了,是极痛苦下压抑不住的嘶吼。
他很久没听见了。
“睡觉呢。”即墨枝靠在门框,屈指敲着门说:“住在这种鸟都不稀得拉屎的地儿,你脑子没坏吧?”
长兮睁开眼,见崖壁雪已融化,石缝里钻冒出草尖。他怀中窝着一团白,嫩红的鼻尖拱在他的手指,使劲地嗅着,短圆的尾巴一动,就要钻进宽大的袖袍里。
长兮捏着兔子的后颈,不让它乱动。
“先放在你这养一段时日。”即墨枝道。
“我不会养活物,”长兮提了兔子,将它放在身侧,说:“带走。”
“我教你啊,很好养。”即墨枝做一笑,略带着些别有深意的意味。他道:“看上我昔日教你良多的份儿上,就帮我这一次。我不让你吃亏,算我欠你的,日后寻着机会我也帮你一次。”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