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涂曦看长兮举止随意,挑出的布匹并非他钟意,便想到或许他不是为买东西而来。
长兮依然往柜面放了银子,淡淡道:“不必。”
掌柜手扶算盘,不知这钱该不该收,他为难地看向涂曦,见涂曦转过脸说:“我单独与二公子说两句。”
掌柜与伙计一起掀帘进了里面,涂曦看着长兮,示意有话可以直说。
长兮确有话要问,又心觉有些不妥,默了少顷,说:“柳宅以后或许会迁往城外,届时就要劳烦送货掌柜多走一段了。”
涂曦没料到就这事,不由一愣,说:“应当的。”
戏言
涂曦赶在阴雨连绵的初秋将布送到了宅子。小仆领着她往里走,跟在后面的伙计披着蓑衣头戴斗笠,鞋子里兜的都是雨水,手中的布匹却被包得滴水不漏。
小仆让人将东西先放在前厅,又引着涂曦沿着回廊继续往后院走。两侧的竹帘哗啦地淌着雨水,将两面罩成了雨幕。
涂曦打伞而来,身上比披挂蓑衣的伙计淋得更湿,这会儿收了伞拿在手上,行走时直往下滴水,风一吹,珠帘晃动,湿哒哒的裙衫连带着雨沫,凉得人哆嗦。
涂曦带着满身的雨气,走到凉亭近处时看见长兮似乎睡着了。他躺在摇椅里,长发如瀑般泻了一地,怀中搁着盛放鱼食的钵碗,却不见他擡手喂食。
“公子。”小仆站在亭外轻唤了一声。
长兮手指微动,睁开眼时竟有些迟钝。涂曦有一剎那觉得他好似久疴难愈,不需碰,躺在那儿便要化掉了。
“涂掌柜来了?”
涂曦癡想的空隙里长兮已经起身。他今日未束发,长发散乱地披挂身后,肩头罩着件宽大的氅衣,竟显得他有些弱不胜衣。
“近日多雨,”长兮放下钵碗,说:“晚个几日也无妨,涂掌柜不必冒雨前来的。”
“有言在先,岂敢耽搁。”涂曦没进亭子,她与小仆一道站在廊里。
说着她退开一步,又说:“布匹在前厅,二公子要先过去看看吗?”
长兮指搭衣襟,直身时看见涂曦方才站的地儿全是雨水。涂曦今日着淡色,裙衫淋了雨也不见显明,她上半身有伞遮蔽,下半身已经湿透。
“秋雨寒凉,”长兮转对小仆说:“先去拿身新的氅衣来。”
涂曦想拒绝,却听得长兮叫住小仆,又说:“拿我从未穿过的。”
长兮和涂曦一道去了前厅,他挑了一些,剩下的便由着涂曦带了回去。
长兮又回了凉亭,他时常在那儿待着,有时搬个摇椅,有时倚着木栏。
待在凉亭能让他觉得平静,听风徐徐敲打着竹帘,锦鲤跃池的声儿,似乎能让时间缓慢下来,其实不然。落叶飘进池子里,蕩起一圈圈的涟漪,他恍然愣神,天便悄然变暗了。
回到屋中便异常清醒,白日坐在凉亭又会瞌睡。无奈他搬住进了临池的屋,还是不行,哪怕是隔窗相望,拂过面颊的风从凉亭吹来,不用细听也能听见池水潺潺的声儿,还是不行,睡着了也会被惊醒。
没头没尾的噩梦,醒来时甚至记不清梦见了什麽。
梦见了什麽?
长兮惊醒后便会打开窗去凉亭里坐着,倚着栏杆入神地想上半宿。夜里越发寒凉,阴寒的月光也躲在了乌云后,京都进入了梅雨季,只有无休止的阴湿。他双臂搭着潮湿的栏杆,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已大亮。
是小仆叫醒了他。
又是一个不见晴的阴天。
连天的灰暗几乎让人分不清时辰,长兮记不得日子了。
涂曦再来给柳宅送布时他依旧在凉亭。今日难得有个好天气,日头的金芒洒射在大地,晒进凉亭里。
长兮背身面朝着池水,一身红衣在金光下越发亮眼。涂曦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和一只略显苍白的手在往池子投食。
长兮听着脚步转过身,依然是那一句,“涂掌柜来了。”
他脸上肌肤和手一样白,在日光下竟似瓷玉一般。涂曦有句话憋了许久,翻来覆去想了一番终于问出。
“二公子可有旧疾?”
长兮如常地答:“没有。”
没有吗?
也不尽然。
他摸不準这空落落的感觉因何而生,千千结已解,过往的情感应当皆化成了昨日风,那些强烈且炙热的沖动下衍生的人不是他。那段时日他仿佛被迫推上了戏台,如今落幕了,他便只是他自己。
可他本该是什麽样?
他从山中来,寻一道声音。
寻到了又如何?
长兮不自觉地摸到腕骨,又醒了过来。
苏木打伞入亭,伞面落着薄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