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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洁白温馨的手掌,轻轻捧起幼儿的小脸,血棉布,像一朵殷红色的雏菊,从茶褐色的前发下调皮地探出来。
“我刚才全都听到了。”少女凝眉,轻声问,“桃子到底是,钻垃圾箱蹭的……
还是、妈妈打的?”
两三岁的桃子,深吸气,鼓了鼓两边粉白的小脸。
小孩眨眼,悄声说:“垃圾箱、蹭的呀,希美姐姐。”
试探般伸出左手,西瓜笨重,留在右手小手掌间,颤颤巍巍地晃动。沾满西瓜汁香气的,一根软软的小手指探过来,将甜水涂在她紧皱的两条黛眉间,瓜果掉落的青黑的皮,还是横断面那渗水的伤口——是瓜果疼痛的尸块,流出一丝、一股股富含野性的气味,仿佛土壤水分中的一切杂质扑面而来,让人体感不适、鼻喉痒痛。
被抚开一边眉,另一边也会同时松开的。桃子的小手落下去,笑盯着她。
桃子笑盯着她,大颗泪珠从弯弯的笑眼边掉下来:
“希美姐姐的眼睛,像大海一样呀,真漂亮。”
希美一言不发。
希美。
蹲下身,右手掠过血污弄僵了的棉布片,指尖撩开波浪形的茶发,点上她温热的、下垂的眼角。
“桃子的眼睛像桃子,很漂亮。”
桃子突然紧抿两片红唇,怔怔望着用右手慢慢擡起自己下巴的希美。桃子努力探看了她的眼睛一会儿,仿佛想要看清楚。她这会儿一言不发,却突然不那样嗤笑,眼影仿佛也褪色了,深绯的下眼角边只剩寡淡透明的泪水。
垂眸,合眼,低头。
泪水,落进希美捧上她脸蛋的掌心去,很暖和。
“……你还记得我呢……希美姐姐。”
桃子紧皱眉头,闭着眼睛。
脸上忽而露出一抹娇憨、自然的神色,不再动了。
“桃子。”
希美喊她,拍拍她的脸:“桃子。”茶色长发在桃子侧脸边,摇动着轻薄的暗影。
“伞木警官……她应该是低血糖。”
枫子看过来,小声说,“小桃,有糖尿病……好像已经快十年了。”
希美问:“她包里有药吗?”
“这样恐怕得去医院了……”
“我带她去医院,百合子,这边剩下的交给你。”希美转身背起桃子。对方的脑袋歪在她右肩,瘫软昏迷的姿态也好似故意装睡,大衣兜帽掉下来,罩住了漂亮的茶发。
一只纯白色的小熊仔赖在她背上了。
也许正流口水。
“啊,是!”
百合子嚯然起身,那身高好像要把天花板通穿了似的。答应过几秒,她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百合子渐渐涨红了鼻根,雾一样的雀斑更明显了。
希美转向桌子,才伸手拿车钥匙。她擡眼看百合子布满褐色雀斑的、紧张兮兮的小圆脸。
希美突然展开了笑容。
亮眸,凝住两片寒凉的海光,青蓝色在灯光下一彻到底:“别担心,视力对付工作还没有问题。”
“下午害你被训话了,抱歉。”
“嗯!我没事!”百合子一并笑起来,遮蔽整个下午的忧疑烟消云散,她却仍皱眉,“您没事儿就好啦。”
枫子。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探头问希美,“那个……您会把小桃安顿在哪……?”白光扑满下方少女的侧脸,瘦鼻梁旁的灰尘,亦莹散点点纯白色,“从医院、出来以后……以后、阿治还会……”
“我家。”希美不假思索,背负并不沉笨、但以那小小身体而言却颇有重量的小白熊,周身很快斥满浓烈过头的香水味道,弄得人想打喷嚏,此情此景希美失笑,皮鞋碾过一地□□片,目光在地上搜寻她的糖盒,声音多少也放松了,“放心吧,我是警察,她会很安全的。”
“谢谢您,伞木警官。”枫子缩了缩细脖子,瘦脸陷回阴影里,被睫毛半遮的双眼因此,好像日比谷公园黑夜中两盏孤独的西洋灯,一生所及的目光,只对向永远不变的这片地面上消瘦的枫叶,这寂寞、这单薄,让希美浅浅回忆起母亲,年轻时那消瘦的面影。
“还有……”
枫子又说话了,类似自言自语,“请您无论如何、体谅一下。有点麻烦的事情……桃子视力很差。
是糖尿病网膜症。
她好像、快看不见了。”
却是,听不见的
左边。
固守着温暖的耳膜侧面,几乎侵入脑髓的整片空间,开始极其缓慢地、流动起撩人的……冷气。
「冷」贴紧耳膜的流动,仿若怀揣绝望等待黎明的浓雾时分,还、无暇思索彼岸为何全无灯火,只因眼前千钧黑暗簌簌惊战……看一片暗色海潮,自然而然漫上沙滩……那轻薄的潮水,那一块、接着一抹、一抹、一抹!一抹……被自然之力掰着手指尖向指根撕裂的纯白手掌……那怀揣凝重的依恋与何等深刻的爱情……抚摸、濡湿着海沙的白色浮沫,了此余生,终天也无法拥有的空气随自身碎裂上升、複位。起降不止的海潮、亦何来实体?!……每回呜哭着流去后、便成空无一物的死,那可怖的孤寂,那唏嘘的黑蓝色潮汐抱憾退岸时迟缓凝重……不愿、依依……不愿离去的声音,其实是少女尚带生命力的,均匀、甜美的吐息;少女,富含糖果香气的温暖吐息,何时?在谁不经意间……如卷上雾蓝色潮湿的水汽般,卷入了死亡来临前、幽灵般飘离的冰冷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