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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微笑。

她微笑着想,之前,一定有人在说谎。

【人貌衣着现在还全然不能判断……车身红色,车号○○○○……发——向各警戒员……锅横商店街前的人行横道,似乎有人倒在地上……医院、请求联系医院。

现在接入中野21,请说……(杂音)中野21请说。】

【中野21:我正追逐,商店街前倒下的四十代男性……引起了(杂音)正引起混乱。○○犯已通过神田川,沿中野通向南……现在南台三丁目附近,现在……笹冢三丁目交差点……通过……到达……世田谷区,现在茶沢通,现(杂音)在茶沢通。】

【中野21向03:请回……警部,伞……

(杂音)……木警部,您怎麽样,这里姬宫……请回……答!

回答!

回答!

我是百合(杂音)子!!

我是百合子!!请回答!!】

是谁在说谎!

是以死亡遗弃自己的生父母吗。

是养护设施里那位穿尼龙黑丝袜、漂亮的田中老师?

是将自己负在背上、以身体传来温暖的母亲吗?总是闹殉情的老朋友?是大伯?是堂哥吗?还是东京交响乐团里、那位男性呢?

是自己吗?

世界上有谁。

究竟什麽样的人……才会不厌其烦地对自己撒谎呢。

那麽,确定是“希美”,

就是“希美”,在撒谎吧。

“二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希美,希美七岁。”

二十八岁的母亲,第一次牵着九岁的她回了家。

十六岁收到了生日礼物,二十六岁,驾驶它的仍是母亲。“红蜻蜓”啓动时刚劲有力的哒哒声,伴随母亲轻柔的语音,从云彩般温馨的后背传导向耳骨,话音暖暖地流入脑髓,她就听见了。

“现在我二十六岁了。”

她说,她擡头,她将口中热气吹在母亲后颈上,她的双唇,亲吻那露出青花绽开的领口下的女人的皮肤。

微风,带着母亲的香气拂过眼球、鼻尖。

忽而感到,“受伤”、“伤残”,诸如此类的事物再没那麽讨厌,因为究竟,自己也要在变得不完整之后,才好匹配这“不完整”的时代,究竟自己这只鸟折翼之后,才可以长成母亲背上崭新的翅膀——这是她用整个前半生验证过的事情,现在又再一次被命运验证——她永远、永远、永远,属于母亲了。

听见这话,自己正倚靠的柔软的女人,一定会因想起二十八岁时牵着“宝物”那汗津津、幼嫩小手的触感,而微笑起来的吧;还是,正在用她温顺的眼睛折射午后灰蒙蒙的阳光,向归家的前路投去忧愁的目色呢。

她在流泪吗。

一时间,竟猜不出母亲此刻的表情。

猜不出母亲表情的希美,还能算是希美吗?

希美收回微笑,张开了双眼。

希美张开双眼,望见红色轿车仍向前飞驰,自己也在飞驰。相对博弈的是速度,轿车,仿佛上载着阳光的鲜豔红点,变大又变小。向西斜去的茶沢通,是一条吸收、映满夕阳恩泽的平缓下坡,远天之宽阔早已被高高低低的住居及电线黑影挤压变形、切割出凹坑,凹坑狭窄、只能容纳下沉的斜阳——她想起七岁的自己踏过瓦砾堆,小小的脚很快沾满了灰尘。那时所见的东京,天际线被爆炸和火光洗刷过,一片平整,幼童从天顶水洗的玻璃蓝向下探出眸光的触角,整个东京——到处,都能望见富士山。

富士山,我想要去爬一次富士山……富士山、日本三景:松岛、宫岛、天桥立。祇园祭在七月中最盛大吧?我说得对吗?——曾企图用宣告死期般绝望不安的话语,恐吓自己心弦脆弱、无害温蔼的母亲——少女为什麽要这样做呢。在这样洁白纯净的母亲面前,宣告什麽死,谈论什麽终结,不就是自知被浓厚偏爱包裹的孩子,因为无能为力的丧气和嫉妒,拿自身的毁灭来撒娇吗?

坐车、徒步,千万里去觅得那些景色,企图寻找峦川之间一抹记忆中关于生命的光华,可厚重的山川风情,原来不能埋没生命的流体,流体依然被擡升在天与地正中间,切不断、而不断向眼前这轮白色巨洞般的夕阳流淌:原来她不吝数次错过那些热闹盛会,不远万里抱回家的,不是一弯用来媲美萤光、照亮卧房的金白色新月。

新月依旧在天上。

她舍近求远觅得的,亦不是生命终末的纯粹。

生命尽头,也没有至高无上的纯粹。

只剩下了从容。

追在后边二十二岁的巡查长不见了,行人稀落、不见了,风亦冷却、愈发——泛蓝、滞重、刺骨。夕照安稳,人间静谧和平,整个世界的全部矛盾,凝聚于自己和前方轿车这两样沉默不语的实体中,二者如共赴一场遥远的盛宴,朝西而去。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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