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霙背光,面色陷进黑暗的泥沼,身影像是黑色的蜡烛,被身后暖光点燃,就滴滴答答地融化,矮下去,变成一滩软弱的蜡水。
希美看过来。
霙接收到她的目光,轻声补充说:“饭要凉了。”
没人再关注“相机”、“蛋包饭”,还是“明天做什麽”。希美点头、迈步而来,霙的足底便向后轻挪,希美步步走近,霙就用手指攀紧门框。从希美忽明忽灭的眼睛里,霙望见那瞳眸深处坚毅的颜色,好似对方化作了年轻的小豹,要将自己这只母兔衔走吞下肚,霙先是发抖,又似乎,在某个瞬间体会到那颜色中特别的、温暖的特质,她一点点放松自己:手指、胳膊、双肩……
“母亲。”希美已近在眼前。
霙抿唇欲言,又吞回去,她用汗津津的手推开门:“肚子……饿了吧……”
“富士山,”
希美突然皱眉、说话,她将杂志捏在手心里,年轻的手指毫不吝惜地扭曲它,将封面上印的银色长笛折断,攥出歪斜的折痕,她的手指多麽健康有力,杂志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霙听见:富士山,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要问“什麽?”又见希美啓唇而笑,她被那笑容迷住,只听希美用清亮的声音坚定道,“是富士山,我想要去爬富士山。”
“希……”霙感到什麽不寻常的东西,她的心房漫过小型地震,血液随之一脉脉波动。
“和母亲一起去,我还没有爬过!母亲也没有吧?”希美热切地说话,时时露出的门齿洁白整齐,青春又可爱。黑漆漆的前发急切地摇晃,乌色包裹灯光,发丝清晰分明,她的话语滔滔不绝,“还有日本三景,我都没看过,松岛、宫岛、天桥立,想要和母亲一个一个去游览。哦!还有京都的清水寺、鸭川,没记错的话,祇园祭在七月中最盛大吧?我说得对吗?
还有宇治……宇治川,平等院的紫藤,我都想去看——不回家也可以,就我们两个,悄悄地吧。
回来……回来的话,还想要再去镰仓看海,看大佛,拜大佛,祈祷……新年的时候去撞钟,记得去年……要花十円撞一次……和烤鸡肉串一个价呢……”
希美极力展露笑容,却每吐出一句,眼边就流下一串燥热无制的泪水,她再也说不下去这些话,为了掩盖因悲伤欲绝而抽搐的面部,她向斜下方撇过脸,半边身体斜侧着、躲藏起来,声音发抖了:“……明明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不是吗?”
希美、很不安——霙的潜意识这麽自语。她想要用肢体语言安慰希美,却想起自己还穿着料理晚饭时浸染了油烟的白色罩裙,厨房的闷热让她流了汗,额头、脖子也是黏潮的,但她明白希美不会在意。
就伸出这软弱的双臂去,环住希美瑟缩起来的、年轻的身体。
双臂因拥抱变得坚强,看似笨拙柔弱,却充盈力量,身与身的贴合牢不可摧。
她的下巴越过希美的肩头,微微陷入希美的衬衫,耳际柔软的发丝带着汗湿,亲密地蹭着希美的耳廓。
“希美,我……不会再结婚的,不会、离开的,谁来都不会,”知道刚刚客人的身份已经暴露在希美敏锐的嗅觉下,也无暇再提起,霙只是轻声安慰、表白说,“希美想要去哪里,随时都可以去。
……
希美、想做什麽都好,不要因为顾及我、放弃任何东西。
就是……想要离开也好,离开多久、都可以,只要希美还好好地在世上生活,就像、是在我身边一样。以后……
我会、无时无刻不祈祷……请求神明,原谅我犯的罪……把我剩下所有的好运气、都给希美,让希美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所以……”
就像是早已想好了这可怕的表白,霙说得顺畅。
“不要说这种话。”
希美轻声请求,泪音堵在她肩窝处,显得柔弱,语气却强硬。她擡起手擦泪的动作静悄悄的,抽动鼻翼的力道却很大,她想说出报纸的实情,想要把一切的一切都摆在亮堂堂的饭厅之中,可那样的话,霙一定会现在、立刻、主动放开她,放她回家。
希美,安于乐土,似乎可以做到撕碎属于自己的那张中奖彩票,对心急如焚的血亲麻木不仁,忽略、扼杀掉其他全部的纷杂,就算是“自己的一部分”,也可以弃之不管。
没有霙的未来已经使她感到抗拒,只想要受制于霙,被她的怀抱牢牢捆起翅膀,捆得翅膀流血、烂掉也好,骨骼从此畸形也好,再也不能生羽也好,什麽翅膀,她不要了!某个瞬间她竟然觉得,就是拖延一生也不必在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