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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一家摊位后面的空地中。
远离喧嚣的空地一角,坐着一个双眼上缠绕着纱布的小女孩。
季听奕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细看她眼前的厚重纱布,轻声玩笑道:“居然又有人带小瞎子来看万灯会。”
小女孩方才听见脚步声,并没被他突然开口惊到。
她只是扁了扁嘴,看上去不大高兴,说道:“我只是暂时看不见,妈妈说我的眼睛很快就会好的。”
季听奕:“那你妈妈怎麽不等你好了再带你来玩?”
小女孩:“我不是来玩的,我是跟爸爸妈妈来出摊的。”
季听奕闻言回头,朝不远处排成一排的各色小吃车看去。
他只见老板们忙得热火朝天,一丝閑暇也没有,根本没人注意到他走了过来。
季听奕收回视线,看向小女孩的眼睛。
那双眼睛并未生出破败气息,只是病竈颇深。
可见小女孩的妈妈没有骗她,只是想要完全恢複,大概还要好些时候。
季听奕:“这万灯会只开十天,你眼睛好不了这麽快,看不到这些花灯了。”
小女孩嘟囔道:“我才不想看。”
季听奕觉得很有趣:“你这个年纪,怎麽会不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灯?”
“喜欢又有什麽用。”小女孩道:“我又看不到。”
“那你到底想不想看啊?”季听奕失笑。
小女孩想了想,像是极为别扭的性格,再三犹豫后,才道:“不喜欢。”
季听奕点点头:“哦,那就是喜欢。”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与方归赈约定的五分钟马上就到了。
季听奕擡头看向生闷气不说话的小女孩,嘴角含笑问道:“若我有办法,让你知道这万灯会的样子,你想看看吗?”
小女孩头微微一擡:“你有办法?”
季听奕从地上站起,悠悠转身,看向远处花灯。
他思绪一时极远,答道:“你虽然看不见,却可以听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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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树下,谢陵离开后,只剩方归赈一人静默。
他心中有些乱,只好看着不会停歇的手表,想安静最后十几秒钟,再回去找季听奕。
沉默间,蚩尤幽幽叹气。
他跟了方归赈数月,看着这位天尊无数次沉默,终于心生不忍。
他忍了良久,在方归赈耳边道。
“容家是一枚弃子不假,可那谢陵好像忘了,您也是容家人。”
谢陵与方归赈算不上熟稔,但蚩尤日日与方归赈待在一处,自然了解更深些。
对于方归赈而言,若说到弃子。
曾经的季听奕是一枚弃子、此时的容家是一枚弃子,可说到底,最大的弃子,应是这位天尊自己才对。
方归赈知晓蚩尤话中深意,缓缓道:“我还以为,你会埋怨我数日消磨,没有一心完成你我的约定。”
蚩尤声音隔着茫茫岁月,一时苍凉极了:“我曾为人皇,万人之上,未有一日停止过对野心的追逐。相比起来,您若想偷得浮生中片缕安宁光阴,我不会任何有意见。”
方归赈双手微握,深吸一口气,莫名道:“人族之心,果然是太多纷扰了。”
他的声音既轻又缓:“我数度转世,终于在这一世利用五百年前的谋划,以玄武清明为契机将你唤醒。九黎壶上八古封印,我也拿到其六,就连其余两道,亦都在我唾手可及的位置……”
他声音越说越小,散在寒凉之中。
“……可我有时望着阿忆的脸,却又会听见我的心在和我说,不可以再继续了,要马上停下来。”
方归赈轻轻阖眼。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十分软弱,甚至软弱到无法再撑起此番天劫之责。
心髒处连绵而来的胀痛,带着呜咽之感,将他渐渐吞没。
方归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仿佛在不断思考、却又好似无法思考的情况。
华灯之外,他如同一道被黑暗侵染的孤影,滞留在千年沉积的错乱中。
累世孤单的心若寒灰,如万丈寒封。
这时,一道清雅的箫音蓦然出现。
那声音穿过万人身侧,没入方归赈的耳中。
他瞬间睁眼,朝来时的方向看去。
箫声悠长,不绝如缕。
好像刻在夜风之中,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飘渺深远。
方归赈神色微动,听出这是季听奕的箫声。
天琼溪涧幕幕青翠,彼年的潺潺水声,与永定河波光重叠,将他的踌躇一瞬驱赶。
广场一角,小女孩的头微微扬起,嘴巴也缓缓张开。
她一片漆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万盏光亮,晕出一片暖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