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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容!”
“师尊!”
“师兄!”
“……”
裴容耳际扫过衆人的惊呼,奇怪的是,这一刻他不觉得疼痛,脑中惊现的也不是近来种种动乱,而是当年被沈沧玉带到瀑泉下修习的情景。
师弟当年年纪尚小,而他已经正式入剑道,无论是练剑还是静坐,都会费上比师弟多一倍的时辰。
沈沧玉总说剑修终是绕不过孤苦,他需得尝上较旁人数倍的苦,才能修得大道。
但他从未埋怨过沈沧玉。
修行长途,必要踏过重重难关,他不觉得苦;纵然命途中注定有劫难,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此时九头蛇吃痛,数颗人面蛇头纷纷朝裴容涌来。持剑而立的沈沧玉,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虚尘镜脱出了裴容身上的储物袋,残缺的镜面之上掠过重重强光。
九头蛇身上瘴气横生,此时却十分畏惧虚尘镜散出的光,只长吐蛇信,伸回了蛇头。
“这周遭御道重新凝形了!”
“那是什麽?”
“这形状像是……像是……”
各方修士眼见着九头蛇以残身撞过浮石,无论是浮石还是御道尽头的长栏,仿佛正由一只无形的手塑成了全新的形态。
在场之人看得清清楚楚,那正像是仙船的船翼。
而底下的南州城池,虽起了道道裂缝,却是平地而起,由周遭御道所成之物托举而行。
仙门御道,仙门御道……
这四个字在裴容心底打了好几道滚,最终炸出了一道雷。
所谓修缮的御道,根本就已不是仙门御道!
仙船飞翼,这周遭御道都只是仙船飞翼!
如此一比,那这仙船的大小该有多少?
那就是一座城。
沈沧玉要动的是一座城。
城下血雾漫漫。
万鬼齐聚的幽渊之最竟在这城下。
无数厉鬼于幽渊之中探出半身,仰望苍穹,随后飘离出全身,四处乱窜。
裴容只觉得有一股无比温和的力量环绕着他,令他不至于狼狈跌倒。
他最终还是落到了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之中,带着温度的泪水不停砸落在他眼皮上,一滴滴都淌着酸涩,砸得他一直保有一丝清醒,不敢沉沉睡去。
沈沧玉化作一团黑雾,同九头蛇一道融于幽渊之中。
没有人能够料想到,原是庞大到惊骇世人的巨船,与整座南州城大小的仙船相比,不过是沧海之一粟,在天地间茫然浮游。
叠嶂起(一)
裴容将醒之时,总觉得眼睛半睁半闭之间,粼粼有光。
在梦中他本觉得身子很轻,但是骤然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却陡然重了起来。
“……醒了?”
裴容望见的是慕景栩的面容。
他声音哑了不少,面上瞧着也憔悴了几分,此时忽见一直守候之人醒过来,倒觉得有些不真实。
裴容试着擡了擡手。
奇怪,他握剑之手分明自臂膀齐根而断,此时虽然没有知觉,但却是完好无缺。
记忆似是浪潮般涌来。
沈沧玉乘九头蛇,凤栖阵成,也铸就了一把剑,幽渊之最万鬼窟大啓,而南州城……
“南州城……”
裴容一开口,便猛然咳嗽不止。
南州城底下,便是那万鬼窟。
他身上无力,眨眼间又靠到了慕景栩的怀中。
裴容见慕景栩眼睛发红,此时不声不响地递来清水,待他饮下之后,才将怀抱圈得紧了些,但仍是不说话。
沉默之间,呼吸却是不稳当的。
“好了,景栩。”裴容拍了拍他的手,“再也没有这样的事了。”
口中虽是这麽说,但他却也不知将来还会发生什麽。
昏迷前的记忆已然恢複,脑中种种便拧成了一团乱麻。
“师尊想留给我一个念想,然后再也不归麽?”
“怎麽会……”
裴容一着急,又不小心咳嗽了两声,这才“挣脱”了怀抱。
他方才苏醒,身上虽带着病态,但总算是恢複了些生气,便如玉雕般精致,又因狐修特有的眸中澄澈添了灵气。
“我说过,只要待在师尊身边,无论如何,我都甘之如饴。”慕景栩的声音极轻,“可如若师尊不在,我该如何是好?”
裴容眼睫微颤,又道了一声:“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真是该活的那个人麽?”
片刻的沉默之后,慕景栩忽然问道。
裴容见他双眼如常,不似魇生,于是道:“为何又这般问?”
慕景栩道:“每次看到师尊涉险,我总是无能为力,我……”
这似是他心头最难过之处,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