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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嵩乔深夜从出差的外省赶回美院,担心得一夜没睡,翌日一大早就赶来犀山医院。他给秦戒之换了西陵最好的医院和医生,然后让萧如音回家休息,医院里有他和护工照顾戒之,叫她大可以放心。
新换的病房暖和舒适很多,秦戒之昏昏沉沉的,在某一天很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觑见床边好像坐着个人。他头晕眼花,在虚影晃动的黯淡视野中,他只能勉强分辨这个人穿着件黑色大衣。
最后,秦戒之微微睁开的眼睛没力气坚持三秒,就很快又闭上了。他又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间已经是次日晚上,秦戒之第一次感到精神清明了一点,眼睛也终于有力气睁开了。乔嵩乔正拿着块热毛巾在给他擦脸,见他醒了,心里很高兴,脸上也表露出三分喜色。
秦戒之全身泛着疲软和酸痛,现在还没有力气坐起来。他的脑袋陷在枕头里,虚弱绵软地叫了声爸爸。
贺嵩乔点点头,帮他把病床稍微摇高了一点,然后问他好多天没吃东西了,现在是不是很饿?秦戒之说是有点饿,但是没有什麽胃口。
“你还在病中是这样的,烧还没有完全退,所以吃不了太多东西。”贺嵩乔把毛巾浸在热水里,然后捞起来拧干,热乎乎地给秦戒之擦着手,说:“医院里的东西不好吃,我去外面给你买点甜粥。”
秦戒之把病房里看了一圈,问:“妈妈呢?”
“她今天有课,晚上歇在美院客房里,明天早上来看你。”贺嵩乔把毛巾投进水盆里。水蒸气把他的眼镜片都熏白了,他摘了眼镜擦干净再戴上,然后把捋上去的毛衣袖子放下来。
他也是下午上完课才从美院来医院,连被墨水弄髒的毛衣都没有换洗,这会儿浅灰色的袖子上一大块乌黑。“你突然在犀山得了肺炎,高烧昏迷不醒,简直要让你妈妈担心死。他连续陪了两天两夜的床,我怕她忧虑过度,就陪她去棠善寺给你在佛前供了个长生禄位。”
秦戒之心里很难受,觉得自己是个不惜命的混蛋,不值得爸妈为自己伤心劳累,更不值得爸妈对自己这麽好。他很愧疚,鼻子因而变得酸沖沖的,对爸爸说:“对不起……”
贺嵩乔见他突然这麽羞愧委屈,稍微惊了一下,顿时觉得是自己刚才没把话说好,说得像是有点责怪戒之的意思了,才会惹得他这麽敏感脆弱。于是他连忙安慰道:“说什麽对不起啊?生老病死都是天数,生病就是受苦。你这次是吃大苦了,我和你妈妈心疼你还来不及呢,怎麽会怪你呢?”
“长生禄位在佛前明灯不灭,我们戒之一定会健康长寿的。”
秦戒之被父亲的温言抚平了心上愧疚自责的褶皱,稍微好受了一点,说:“嗯,等我病好了,我也要给爸妈供禄位。”
贺嵩乔笑了笑,说:“你比你哥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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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戒之在医院里住了小一个月,期间他向照顾自己的护工问起,自己昏迷期间除了爸妈,还有没有人来看过自己。
护工告诉他,在他转院到西陵的头三天,他哥来看过他两次,第一次是在夜里,他哥像是临时赶回来的,来时西装外面穿了件黑大衣,满身风雪。第二次是在早上,可是那两次秦戒之都没醒,他哥在床边陪了一夜才走。
“你哥说你醒了可能会想要吃点甜的,叫我水果多买你喜欢吃的芒果。”护工仔细回想贺慎安回北寰前交代自己的话,“他说你六岁的时候也得过一场大病,所以怕黑怕冷,叫我一定要时刻注意病房里的温度,晚上睡觉灯不要全关掉,至少要亮一盏。”
“你哥最后说,你病中呼吸不畅,不要把花放在病房里。等你病好出院的时候,让我代他送一束风信子给你,祝贺你病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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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联考的日子就要到了,秦戒之没有时间缓沖,出院后就马上要上考场。
他向游老师询问了夏羿的情况,她说夏羿被抢救回来了,现在脱离了生命危险,已经转移到了普通病房。但是他的右手被铅笔贯穿,医生说他以后还可以写字,但是很难再画画了。
秦戒之觉得夏羿疯癫可恨,同时又觉得他绝望可怜,他想要毁灭,可是他又被人三番两次地救活。秦戒之不知道夏羿以后会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他没有去医院看夏羿。
又过了几天,一切看似都回归风平浪静。然而这次回到犀山,重新坐在画室里的时候,秦戒之面对着空白的素描纸却失去了往日的胸有成竹,变得下笔艰涩困难。
每当他拿起铅笔,他就会回想起那个暴风雪的夜晚,在被鲜血染成浅红色的游泳池里,夏羿被铅笔贯穿的右手从自己眼前漂游而过画面。他实在画不下去,每次都是丢了铅笔,然后独自烦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