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个头吧。
嗯。
宋母把她的手提袋放在地上,然后掏出一兜纸钱。轻轻一扬,风吹动它们,到处飞舞。
她又拿了打火机,把金银色的烧纸尽数点燃。
宋知跪在地上,鼻尖满是烧纸燃烧的气味,火光越来越高,甚至有些燎在他脸前。
宋骧,今天你弟弟来看你了。母亲说。
好像是第二次来呢。宋母对小儿子露出一个微笑,这微笑却由于极力压抑着内心的苦楚,而有些勉强:上次来的时候,差点哭昏了。
咱们这次别哭。
宋知喉头哽咽,点点头,一句话说不出。
他的膝盖沾上干燥的泥土,接触冬天的大地,没过一会儿,从头冷到脚。
宋知丝毫不觉似的,眼神木然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对不起,哥。
对不起,哥
哥
他一次一次把头重重磕在地上,不断地叫哥,好像这辈子不曾叫过这称呼似的,接连不断地唤着。
劝小儿子不要哭的宋母,自己先捂着嘴,呜呜地哭了。
我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要我们宋骧遇上这么一遭啊!
我的小儿子还要受这种苦!宋母越说越难忍心中的激动,几乎要嚎啕起来。
把一个孩子抚养成人,要耗掉一个母亲多少心血?还要看剩下的一个孩子愧疚终生,她又是该有多难受?
母子俩不断抹泪,宋国啸则站到一边。他背对着他们,抬头看天,发现这朗朗乾坤,晃得迷人眼。
不磕了,够了,够了!眼瞧着小儿子额前磕出一片红印,宋母急忙去扶他:不磕了!
妈还有你呢。她大声哭诉:妈也就剩你了!小知,你别去清源了,好不好?
宋知默不作声地垂着头,
几天来的温水慢炖霎时变为了大火燎原,把他烧得心田荒芜、寸草不生。
他无法诠释自己的悲伤,因为他是张失了忆的白纸。也不配有任何的发泄方式,因为,他是个活该受苦的罪人。
宋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但从那天以后,宋国啸给他的脸色好看多了。最起码,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父亲再也不会特意加快吃饭速度,甩门进屋。
那女孩你见的怎么样?宋父在晚饭时这样问他,能成吗?
母亲生怕小儿子又瞎说话,替宋知紧张,赶紧插嘴:见着呢,俩人都挺合得来的。不过是才见了两面而已,进展怎么能那么迅速?她说话时还带着鼻音,听着囊囊的。
嗯。宋国啸似乎还算满意,对着饭菜应了一声。
宋知不发一语。
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一天后,他开始练习科二。
陈柏宇和项彬甚至比他自己都要上心,他们为宋知找到一片空地,让后者在那里练习。宋知整日握着方向盘转啊转,练啊练,怀着一种沉重的心情行尸走肉地度日。
不要把战线拉得太长了,他告诉自己。
回清源吧,离开这个伤心地。
一晃半个月过去。
宋知的头发长了些许,最后一次重要的考试抵达在他眼前。
这些天里,宋知没再与方成衍联系过。男人每天忙于工作,恢复到往常那种忙碌的生活。
两人的状态仿佛回到三个月以前,好像宋知没发生过那次车祸,他们也不曾认识一样彻底失去交集。
宋知满心思都扑在考驾照的事上,再也不爱出门了。
罪恶让他无法像以前一样,肆意潇洒地出门玩乐。
作者有话要说:
总裁过几章再回先异地着吧
第49章 瑞草之魁
与此同时。
清源镇上。
方成衍这几天一直忙于外国投资商的事, 每天尽是些数不清的电邮和文件要看,连留给他想念别人的时间都被压榨得干干净净。
男人告诉自己,要快点结束这项工作, 才能趁早回北京。
总裁的效率一度飚到最高阀值,这种高度认真的态度也影响到总裁手下的员工们,整个分公司忙忙碌碌、没有一个人敢偷懒。
方总。
韩秘书走进办公室, 向他汇报:您还要再看看合同的成稿吗?
不用了。
已经反复确认过很多次了。
好的。
待韩秘书把合同发到热那亚的公司后, 这件事便终于算告一段落。
方成衍站起身,走到窗户前,看向外面的景色。
这办公室仅有三层楼高,幸好周边没什么高楼大厦, 在这小镇子上,足以眺到日涧茶庄所在的那条街上。累了的时候,他便起身朝那里望一望,偶尔也打开手机, 翻开宋知的对话框看。
在社交软件上,他和宋知的聊天才不过寥寥几次。起初,宋知还在客气地说要给他转四十七万,结果再下下次聊天, 两个人便开始来回[想你]。
这记录要是被别人看见了, 倒是要惊叹他们进展神速。
事实上, 那种直白的表达已经是这个无趣的男人超乎寻常的发挥。在此之前, 方成衍从未谈过恋爱,人生第一次就栽在宋知这种来去如风、琢磨不透的人身上。
纯情的总裁开局便是地狱模式,以后的日子怕是有得愁了。
陈叔, 那个叫方成衍的心机是真不少, 合同上写好的利率他都能降下四分之三, 这是做生意吗?他简直是在拿人的尊严往地上摩擦!张令泽接着电话,情绪十分激动。
被称呼为陈叔的人告诉他:令泽,你不用和我谈这些,我的意思已经和你爸爸说过了。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们一定有数。如果一直没有一个交代的话,你让我们怎么处理?
张令泽觉得头疼得快要炸开了。
他还不知道宋知已经回北京的事,上次因为和对方闹得不太高兴,便一直没再去找宋知,这两天在旅馆里到处帮他亲爹与各个董事叔叔求情。
求他们撤资。
公司各个董事早就反复追问过张鸣,问他:中途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可张鸣被程开祖这样搞了一回,是他个人私心而导致的失职,总不能如实上报。打电话时也是遮遮掩掩,不肯给董事会一个痛快的答案。他这副暧昧不解释的姿态惹怒了几位董事,事情便一直没有结果。
他真是不想继续了,难道要在这破破烂烂的小镇上待两年,等方成衍的工程完工了再回去?
陈叔,我想跟您求求情,您在董事长跟前多说两句,把这事儿翻篇儿,我爸也趁早回去,以后在公司,他肯定顺着你,您
令泽,不是我不帮你爸这个忙,是我做不了主。对方不耐烦地抛出这么一句。
唉张鸣在一旁听着,把最后一条烟上的塑料膜撕开。
他把脚撂在茶几上,望着窗外的绿丘和其上漂浮而过的流云。
令泽,挂了吧。
张令泽尴尬地定在那里,只得说道:打扰了陈叔,那下次再联系。
他扭头对张鸣说:爸,没办法了。
咱们忍气吞声,挺两年吧,您说呢?
张鸣默不作声,两指夹着一根香烟,食指和中指的部分皮肤被连年累牍地熏成了焦黄。由于抽了一晌,满室云雾,尽是烟草的味道。
您停停,少抽点,这也太呛人了!张令泽边说,边去开窗通风。
他们住的是清源镇最能拿出手的一间旅馆,还算干净整洁、东西齐全,而现在,呛人的白烟几乎要把父子俩笼罩进去了,饶是同样爱抽烟的张令泽也忍不下去了。
咱俩早点戒掉吧。
张鸣不为所动,还在往外望,似乎陷入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