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们又上了床。
在弟弟回国前,梁晨本来就约得很频繁,又加上收了好处想必对方也是想要回报的,不由在床上越发卖力。但这回周景没怎么折腾他,做了两次看到他哥有些疲倦就没再继续,带了点私心地留在卧室,抱了半梦半醒的梁晨侧身躺了下去。然而这么躺了十分钟,他始终能听到对方刻意放得很轻的呼吸。梁晨背对他只占了大床的一小条边,全程一动不动地僵着身躯,竖着耳朵留意着动静,四肢也叠在胸前小心地不要碰到另一个人的肢体。明明半小时前他们还在做着世间最亲密的事情,他的哥哥是如此主动地敞开身体又迫不及待地接纳了他,殷切又顺服。而性爱之后,自己仍是哥哥过度紧张无法入睡的病因。
周景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安静地起身离开了卧室。
事到如今,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以为他们还可以回到过去。梁晨的精神状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差。周景不止一次在监控中看到他哥行为怪异,走路会绕过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吃饭中途偶尔会捂着耳朵站起来。幻视、幻听,周景在哥哥的记录本里看到过当年的梁莉就是这么一点点被疾病拖垮,随着幻觉的越发频繁最终彻底疯魔,而目睹过母亲病情发展全程的梁晨,也一定知道等候自己的会是怎样的未来,但他没有反抗,看上去甚至有些隐约的期待。
特别是今天下午当自己做好晚饭去房间叫哥哥的时候,打开房门却看到梁晨还挺直着背脊坐在那张绘画用的小凳子上眼神空白地盯着画布,保持着几小时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右手捏着一支沾了黑色颜料的笔,听到声音后缓缓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然而等周景走到对方身后才发现他的哥哥只是这么静坐了一下午画笔上的颜料早就干凅了,画架上仍旧是那张崭新的白纸。
第65章
65
周景没再限制梁晨的自由。
对方的松口来得莫名其妙,当着他的面用钥匙打开了反锁的房门,自己外出时也不再坚持跟在一旁。梁晨没被关着反而不大自在,整天呆在家也没什么事做干脆回单位上班了。然后周五的晚上周景告诉他明天要去一个地方。
唐医生是周景伦敦导师的好友,也是给他做了四年治疗医师的同期校友,业内颇有名望,专攻精神疾病的病因学研究、早期诊断及全程治疗方向。周景在一周前就在跟唐医生电话联系,对方听了梁晨的症状还是建议到现场来找她看看,了解清楚才好制定方案。但梁晨对医院和医生的抗拒严重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周景没敢跟他哥说实话,连蒙带骗把人弄到了唐医生的诊所。
说是诊所,从外面看完全就是一座私家花园,假山竹林人工湖安静优美,宛如一个城市中的避世桃源。周景在花园里的休息亭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他哥从诊室出来,表情倒是没什么异样。他赶紧站了起来,望向梁晨身后的穿着便装的唐医生,然而对方只轻轻摇了摇头。
来进行心理咨询的人,大多抱着寻求帮助的想法向咨询师倾诉见闻烦恼,一开始不习惯讲述的病患也会在经验丰富医生的引导下逐渐放松。就算表现得再不配合,这些人潜意识里也是想正常生活的,会在心防裂缝的间隙抓住垂下的救命丝线。
但梁晨不一样。这次谈话后,唐医生将周景叫到一边。他的哥哥根本没有自救的欲望,也根本不信任这位说着就随便聊聊,不用紧张的温和女性。他们尝试开启了几个常规无害的话题,梁晨也表现得非常配合,近乎顺从地有问必答。但多年的执业经验告诉自己,对方的答案只是他自己认为妥当的,却不是真实的。像是拼命将真正的自己挤压进一个四四方方的正常躯壳里,这个棘手的病人正以一种格外消极的态度坚定地抗拒着来自他人的接触。
不过从他们问答的这小段时间,她仍能看出一些问题。梁晨行为和认知都有一种明显的扭曲感,像是生生掰折枝叶后嵌进模具里的树,完全打碎后又回炉重造的瓷器,处处透露着诡异的不协调和人为训诫痕迹。
你的哥哥极有可能遭受过严重的虐待,在离开诊所前,唐医生告诉周景:要找到症结对症下药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特别是对已经被重塑过一次的病人来说,这个治疗过程不亚于又一次推翻他的认知,非常痛苦。而且治疗的前提总是建立在病人自主配合的状态下,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并不赞成你瞒着你哥带他过来,强迫会让病人更加抵触。
回去的路上梁晨同来时一样安静,似乎没有对弟弟堪称哄骗的行为有任何不满,坐在副驾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而周景在开车路过第一个高速服务站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把车停在广场砸了把方向盘就要下去。梁晨一惊,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周景盯着地面挫败地揉了把脸:没怎么,我去抽支烟。
周景在国外的公司不是以自己名义创立的,有意无意瞒着他人所以周启天也并不知情,回国后他一边盯着子公司一边让合伙人找了A市几家研究中心和医院合作,没少抢周氏的生意。上回那趟A市到底没白跑,明眼人都看出来赵周两家这些年越发不对付,有站边的有看戏的更有想趁机分一杯羹的,而他只想让场面更混乱一些。越混乱,越能抓到对方把柄。
前几天在总公司的人偷偷给了他不少信息,看起来不止周氏,赵家的手段也并不干净。而周启天的私账更是混乱不堪,在各种乱七八糟见不得光的大额权色交易之中,一则不起眼的,转给某个精神医疗机构的款项引起了周景的注意。转账时间是自己出国的第一年,梁晨履历上莫名消失的那一年,而且那个时候梁莉自杀身亡不久,还有谁会需要被送进一个没有正式挂牌登记的,已查无此处了的精神治疗中心?
网上没有任何关于此中心的相关信息,周景只有雇了人去当地查访。尽管目前还没有得到反馈,但唐医生那句受过严重虐待已经基本证实了那里曾经是个什么地方。
周景无法再安然地坐在梁晨身边了,从脚底而起的悔意火一样煎熬着他的骨骼和内脏,上路二十分钟后手指还在止都止不住地抖,冷汗把方向盘都晕湿了一圈。这样下去得出车祸,意识到哥哥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车打电话叫了个代驾。等人的期间他去服务站的洗手间拿冷水洗了几把脸,视野里那股模糊的血色才慢慢退了下去,周景抬头看着镜面里的男人满眼血丝面无表情。
他不会放过周启天,亦无法原谅自己。
从唐医生那回来以后,周景明显忙了起来。
除了子公司管理项目跟进,跟合作前辈沟通海外公司业务,还要关注A市进展,避开周启天在这边的耳目做点事。每天再雷打不动抽出至少一个小时阅读精神疾病相关文献和唐医生推荐的心理学教材他后来又去找了唐医生很多次。梁晨这个病例过于特殊,他像是将自己焊死在笼子里的囚犯,除了囚禁自己的铁牢不再信任任何人,也排斥着任何企图接近他的人。
这个牢城已经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即使城门大开他也不会想逃。别人进不去,他自己出不来。唐医生向他展示刚画下的示意图,然后点了点被圈在中间的小人,又抬手指了指坐在对面的周景:但你是个例外。之前我就注意到了,比起其他在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他会特别紧张你的一举一动。
周景木然地盯着那张纸:他只是,怕我。
对。女医生笑了一下,又用中性笔在小人旁边加上一个红色的叉:他怕你,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举着长刀站在圆圈内的人。
你可以砍向伤痕累累手无寸铁的人,也可以破坏这座关押罪人寸草不生的城。
...不能再懒了,好好写文重新做人!【?】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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