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给梁晨批了两个月的休假,出院后周景把人接回去休养,把人安顿好之后他也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确认身上再没那股医院里特有让人不快的消毒水味才擦着头发出来。他思考着晚上给哥哥弄点什么粥,就看到梁晨坐在一旁过分严肃地盯着沙发上震动的手机,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着周启天来电。周景瞄了一眼如临大敌的哥哥,觉得自己没什么不能让梁晨知道的,干脆大大方方地当着对方的面按下接听和免提。
还没十分钟他就后悔了。周启天这回除了例行关心下儿子工作生活,明示暗示对方赶紧回总公司之外,还额外提到谁谁家的侄女上周刚才国外回来,是周景实中小两届的师妹。饭局上他叔提了好几回,颇有想给两人拉线的意思,周启天也正有此意。周景今年也25岁了,如果能和颇有势力的合作伙伴联姻能带来不少助力,遂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回来见一见。
再说吧。周景慌忙挂了电话。
接下来几小时两人都沉默地各做各的,等到把几样清淡小食端上桌,梁晨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装着不经意地问:周叔说的那个姑娘,你认识吗?
哥哥果然还是在意,周景按捺下心头激动,斟酌着字句:嗯,见过几面,不熟。
梁晨又安静了。
周景一边吃饭一边拿眼角瞄他哥。这些年除了做心理辅导他自己也读过不少论文文献,并把自己当做研究对象剖析和分解。他知道自己不正常,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正常地拥有爱的能力,并且还会因为无法给予他人相应的情感反馈而显得格外迟钝、不近人情。在他的认知里,情感没有被分为亲情友情爱情,也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在社会公认的规则范围内交互影响,而是只依靠一个精确的数量量表进行层级划分,纯粹又一目了然。比如满分10分计算,对周启天和赵婉的情感是0,对导师和同组同事是1,对心理医生是2,对杨松桥是他曾经能给出的最高值3。但他估算不了梁晨的数值,他的哥哥仿佛跳出了他一直以来的评价系统,自成体系。大刀阔斧在他的领域里开辟出一块具有最高权限的封闭空间,直接连接到生命中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无法以旧算法定义这个人的份量,也无法以世间通常的情感回应对方,唯一确定的只有,他无法放任自己中枢的开关再次离他而去。
然而回国后这段时间梁晨无时无刻不在设法远离他的事实令周景格外恐慌,迫切地想把哥哥重新抓回手里,希望确认自己对对方同样重要。
哥,他试探着地问:你想要我去见她吗?
哥(开心):去呀去呀~
第56章
56
梁晨没想到弟弟会征求自己的意见,却也不想放弃这个能把周景弄回A市让他喘口气的机会,近乎真诚地点了点头:都是校友,见见也没有坏处。
周景一窒,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没有,坏处?
嗯,梁晨瞄了眼弟弟的脸色,硬着头皮建议:如果喜欢,也可以交往试试。
这饭是吃不下去了,他舍不得冲他哥发火,又没法心平气和地继续坐在原地,只得推了碗筷站起来说有点急事要回公司处理,然后憋着气地出了门在楼下买了包烟。
周景在室外的寒风中待到九点过才算平静下来,几小时前难以自控生出的毁灭冲动也消散干净,只余下一丝委屈的尾巴,丝丝绕绕在心尖徘徊不去。他不善处理这样复杂的情绪,却忽然想起高中时期,不知道他哥在知道他喜欢杨松桥的时候是怎样的的心情。掐灭最后一支烟,冷静之后能做出更客观的评判梁晨最近表现出的反常,周启天的隐瞒,一定都有不愿让他知晓的原因。他不信任周启天,但要在国内特别是A市查周家,他需要更稳定的根基。这趟A市,他还必须得去。
周景的飞机是第二天一早,梁晨一直躲在卧室里装没起,听着外面被刻意放轻的动静和随即而来的关门声,走出房门看到沙发上叠好收起的被褥和被归整收纳的私人物品,才终于长长长长地松了口气,瘫坐在沙发上无神地望向天花板。
近一个月,没有酒精没有性爱,开头几天还随时小心遮掩着身上残留的虐待痕迹,连安眠药都得偷偷吃,他已经快熬不住了。周景这趟相亲,见周启天还得陪女生少说也要耽误个几天,梁晨揉了一把因为缺乏睡眠布满血丝的干涩眼眶,决定今晚得出去找个人上床。
梁晨不知道自己在C市的圈子里还颇有几分名声。这个悠闲宁静连生活节奏都慢了三分的二线城市本就不大,风气也不见得多开放,一些出来玩的经常约的互相都能混个七分脸熟,嗅着同类的味儿常常能聚在一起。看对眼了就滚上床,提上裤子也可以交个酒肉朋友,一群人能嘻嘻哈哈讨论谁技术比较好谁扭得最骚,偶尔还能换着伴儿玩玩儿,互相介绍更新鲜的对象。
但梁晨是个异类。他在床上不多话,下了床也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什么调情什么挑逗更是一个不会,上来就做,做完就走,从不留宿更不和炮友发展长期关系。出来玩不就图个放松和开心,尽管都知道圈子里的情情爱爱不过逢场作戏,梁晨这种全程都一个表情,不合群不交流还不懂迎合的只会让人越发火大,背后不少人唾弃他假清高。但他玩得开,忍耐力极强,多过分的性虐、道具和羞辱都能接受,玩出血了过火了也绝不会在事后找人麻烦,脸虽然留了疤倒也不难看反而挺和某些特殊爱好人的胃口,是个不容易弄坏又十分便捷的发泄器具。
大概是曾依赖过电击颈环,梁晨对于脖颈的窒息有所偏好。无论是狗链项圈还是被粗鲁地掐捏脖子,卡在气管处剥夺呼吸的束缚都诡异地让他感到些许堕入底端了的安全感,让他坦然接受即将降临到他身上的任何对待。
甚至在某次被人按着后颈压在装满水的浴缸里操到晕厥之后,在空荡荡的浴室和满池子冷水中清醒过来之后,在反应过来对方以为自己被玩儿死了匆匆逃离之后,还能不受控地坐在地上大笑出声。那些光怪陆离的幻象在眼前变幻跳跃,他挥手驱赶它们,在感到可笑之余又十分十分遗憾。
明明离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地意外死亡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多可惜啊。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梁晨的确不喜欢跟同一个人固定约,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慢悠悠等到天黑去酒吧找人。依稀记得两个月前在网上约过一个,当时为了方便见面留过联系方式。对方玩法特别变态,梁晨第二天还不得不跟公司请了个假。
他烦躁地抓了下头皮,开始翻找通话历史记录。
梁晨从酒店出来是凌晨十二点,到家时候零点二十五,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跟被拆过一遍又僵又麻,后背和腰臀更是刺痛难忍。性交之前被灌了不少酒,梁晨坐在出租车内已经意识低迷昏昏欲睡,他打算回到家随便擦一下身上个药就倒上床。毕竟他渴望这次睡眠太久太久了。
他困得睁不开眼,凭着身体记忆拿钥匙打开了公寓房门,闭着眼睛拍下客厅顶灯的开关,然后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笔挺着背脊等他的人影。
对方像是在黑暗中也一直盯着房门的方向,在开灯的一瞬间就直直锁定门口的身形。梁晨一个哆嗦吓得半醒,手里装药的袋子啪地一声落在地板上。
周,周景?
周景的确去了趟A市,借着前辈的邮件引荐联系到了当地的制药巨头,又跑了几个地方办事,晚饭时间才匆匆去了趟总公司见周启天,两小时后就辞行坐上回C市的航班。想着他哥一个人在家很有可能随便对付不好好吃饭,一路慌慌忙忙,下了飞机就往家里赶。盘算着给梁晨做点什么加餐,医生说这段时间需要格外注意,需要少食多餐精心调养,打开门迎接他的却只有一片漆黑冷清。
手机关机,公司座机打过去值班的小哥也确认了梁晨不在单位,他甚至还跑到街心公园附近转了半个多小时,又一无所获地回来了。一想到对方有可能趁此机会不辞而别跑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周景的情绪一下子有些失控,冲进梁晨的卧室一阵翻箱倒柜。所幸除了身份证,其他所有证件都在,梁晨应该没打算立刻跑路。但他同时也翻出了不少意想不到的东西几瓶安眠药、用了一半的润滑剂还有盒没剩几只了的安全套,而那套灌肠清洗的工具管壁上还凝着细小水雾,显然不久之前才刚被使用过。
第57章
57
周景还穿着白天应酬的那套正装,西服外套被随意地扔在沙发上,衬衣的领子皱巴巴地贴在颈项。他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隔着桌几望过来的眼黑且黯,声音哑得像被火烧过:哥,你去哪了?
在客厅的灯光下,他哥有疤痕的那一边脸侧被掐捏过的淤痕无所遁形,嘴角更是有一小块裂伤,周景淡淡扫了一眼又看向对方躲闪的双眼,很轻地又问了一遍:哥,你去哪了?
我,梁晨原本还在吞吞吐吐,看清周景握在手中的东西正是他放在床头柜里的药瓶,顿时知道没必要再编什么理由。他吐出一口浊气,竟然觉得轻松了几分:我不想说。
这句话宛如一个开关刺激到周景,他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越过他们之间唯一的障碍,然后又在门前突兀地停下,宛如一堵墙壁遮蔽头顶的光,霸占了所有视野。这种距离带来的逼迫感让梁晨立刻弓起背后退了半步,防御性地把手臂举在脸前护住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