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就在外面,有什么需要叫我就行。
周景一愣:你不睡这?
梁晨也是一呆,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对,只有一间卧室?
可可是这张床明明够躺两个人,而且他们以前连窄得不行的行军床都一起挤过他看到了他哥真心实意的困惑表情,后面的句子就再说不出口。梁晨冲他点点头抱着换下的床单退了出去,留下周景一个人坐在床沿,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从脚底慢慢爬了上来。
回来见哥哥是他在国外拼命的终极目标。死水一般的生活第一次有了需要做成什么事的动力和目的,他做了五年心理辅导拿了两个学位还创建了自己的公司,自认可以回到哥哥身边有所用处了,才隐约发觉整件事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特别是他在第二天起来,发现桌上摆着买来的早餐门口,停着公司接送的车,沙发上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梁晨却早已不在房间里的时候总觉得,弄错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令梁晨格外头痛的是,第二天周景并没有如他所愿搬去公司准备的高级公寓,他把卧室让给了自己,堂堂一个公司老总坚持在地暖都没有的客厅沙发窝了一个星期。在梁晨的刻意避让下,就算住在同个屋檐,初来乍到一堆事要上手的新老板跟他没有太多碰面机会。第一晚之后,对方也再没抓着他不放追问一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但梁晨仍旧觉得难受,十分难受。看到弟弟的脸难受,听到他的声音难受,这种难受甚至成为一种生理上的不适,带来持续的胃绞痛和恶心目眩。他不得不扔了冰箱里堆积的酒,清理库存的香烟,连床头柜里的安眠药和安全套也得小心地锁在抽屉里。他还记得高三时候周景有多反感他的醉生梦死,而今他甚至真的成为了当年弟弟眼中最厌恶的那类人。梁晨不想让这些污秽恶心到弟弟,更不愿让对方误以为自己的堕落放荡皆因他而起,给他看这些是为了要挟并乞求得到一些注意。
毕竟自己过得再混乱,也跟周景没有关系。
周景在住进来的第五天才敢确定梁晨是在躲他。
他的哥哥总是很晚才回来,每天天没亮就离开公寓。周景头两天还信了他工作忙要加班,散会时候把财务经理留了一会儿了解情况。经理一头雾水地表示最近淡季没什么大项目,季度结算刚提交,年终的大头还没来,正是一年中相对清闲的时段。周景沉默地转了一下手里的钢笔,就客气地请对方离开了。
那天傍晚梁晨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他悄悄跟了上去。单位和公寓不过公交车两站路的距离,可梁晨不紧不慢地越过了公交站,用路边超市里的面包和矿泉水解决了晚饭,然后在小区的街心公园捡了张长椅坐下。周景最开始还以为他在等人,躲在拐角站得腿都麻了才发现哥哥真的就只是坐在那里,熬到时间过去。
七八点的街心公园总有附近居民结伴来消食散步,这种小城市的老小区住的多半是中老年人和小孩儿,就有不少牵着狗遛弯的中年夫妻或是帮儿女带娃的老头老太太,带着特别淳朴的生活气息。二十多岁一身办公白领装扮的梁晨悄无声息混在里面竟也并不突兀,他目光很空,坐在椅子上也就是抽烟或者拿吃剩的面包渣喂麻雀,有小孩子在附近的沙坑玩耍就把烟掐掉发呆。周景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哥哥一直在注意着旁边一对在玩沙子的兄妹。穿着蓝色羽绒服的男孩大概只有八九岁,在妹妹的要求下拿模具堆了城堡和花园,正对着模具没有的造型皱着眉头疼,他粉雕玉琢的小妹妹蹲在沙坑旁拍着手咿咿呀呀叫哥哥快点呀公主床堆个公主床,不远处的爷爷在树下围着看棋友下棋。梁晨看了他们很久很久,直到天色越来越暗象棋厮杀终于结束,围观的人散了,爷爷牵着两个小孩子的手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离开了。
九点之后公园人渐渐稀少,气温也骤降好几度,梁晨还是那个姿势靠在椅子里发着呆一动不动,和过去每一个有家不能回的夜晚一样,似乎旁观了他人的热闹自己也会温暖一些。街心昏黄的路灯只能照亮脚下那一方地,垂头坐着的人就像一株在雪夜里悄无声息逐渐死去的植物,安静地与背景融为一体。
宁愿在外面挨冻也不回家,周景终于明白,他的哥哥是真的不想看到他。
第54章
54
梁晨在半夜十二点过五分裹着一身冷气回到公寓,轻手轻脚拿钥匙打开房门一转身就被吓了一跳:你,还没睡吗?
嗯。周景深深垂着头,双手撑在额头上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漏进来一点聊胜于无的光,把坐在沙发上逆光的身形拖得孤独且长。他的声音很轻,显而易见地低落:本来想等你一起吃饭的。
这样和往常气场完全不同的弟弟让梁晨生出几分警惕,小心地捡着词儿解释:啊,之前提交的报告出了点问题,所以
哥明明不用那么辛苦。周景打断他,坐直了身体:改报告这种小事可以交给下面的人来做,没有科长一个人加班的道理。他把桌上用玻璃杯盛装的热豆奶往这边推了推:外面那么冷,喝点热的暖一下再洗澡。
啊,好。梁晨拿起杯子,后知后觉周景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在撒谎了,一时间更加紧张,顾不上豆奶还有些烫嘴急急忙忙往嘴里倒。
见对方接了自己的东西,周景总算好受一些。明天早点回来吧,他抬起来自下而上格外认真地望着哥哥,征求道:行吗?
呃,这么近距离对上弟弟的视线,刚吞下的液体开始在胃袋里拼命翻涌。摸不透对方到底什么意思,梁晨只得忍住一阵突来的绞痛生硬地笑了一下:行,行的。
他的哥哥好像不太对劲。
目送对方逃走似的冲进浴室,周景垂下目光盯着玻璃杯壁上挂着的奶渍,不自觉地伸手摸了一下杯口。刚才梁晨显然并不乐意接受他的建议,却连理由都没有问地屈从了,就像他哥在他面前僵硬的礼貌疏远却又矛盾地过分卑谦;而自己每晚都能听到梁晨在卧室的床上小心翼翼地翻来覆去彻夜难眠;他还隐瞒脸上伤痕的来历,并且再也,再也没有一次抬头仔细看过自己。
周景在来子公司的第二天就让人事调过梁晨的履历资料,发现除了毕业学校和他所熟知的A市学校有所出入之外,他哥的在读时间也跟记忆中的对不上,莫名多出了近一年没有记录在册的空白。而这些,周启天可是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过。
尽管怀疑梁晨答应早些回家的理由,对于终于能在只有兄弟两人的地方跟哥哥好好聊聊天这件事周景依旧十分雀跃。虽然面上不太看得出来,跟小老板共事了一周的秘书和经理们还是感觉到了这个上午一扫前段时间的压抑气氛,助理王姐还在茶水间被老大抓住客客气气请教了附近的超市和菜市场位置。
周景下午早退了两小时,换上休闲服逛了一圈超市,把公寓离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又拿出新买的油盐酱醋放上被梁晨当摆设用的操作台,捡出晚餐需要的食材准备大干一场。留学的国人多多少少都会被锻炼出一手厨艺,周景又不喜欢别人来自己家,除了忙不过来时候吃实验室和学校食堂,在外五年都是自己做。以他极其理科严谨的态度对待做饭,弄出来的居然还挺好吃。偶尔实验室小组外出野炊或是租个别墅搞活动,周景下厨都能让全组上下赞不绝口。那个时候他就想,回去后可以给哥做很多好吃的。
七点半,梁晨到家的时间比周景预计的晚了四十分钟,一进门就被旁边小桌子上的香气四溢的四菜一汤震住了,红烧排骨、辣子鸡丁、水煮肉片、炝炒小白菜和粉丝肉丸汤,家常又符合两兄弟嗜辣的口味。他的弟弟刚把放凉了的排骨加热完毕,端着挤上狭小的木桌边缘:哥,来吃饭。
梁晨还没转过来弯,看这一桌子菜的眼神像看一出荒诞的默剧。他想了一路周景把他叫回来是要谈些什么,自己是不是主动辞职才比较识相,要怎么跟人提这个事,周启天又会不会不同意。万万没想到到家会看到这样一幅他理解不了的景象,等回过神来已经被拖去洗了手按在了小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