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忱原本还觉得萧廷深和他父皇相去甚远,没半点相像之处,可对内宠的手段,这不是学了个十成十!?
他先是觉得好笑原来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皇帝陛下可能觉得他是在生气,于是想哄他,这才做出一些莫名之举;但随后他又有些动气,气在这位陛下是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喜欢的内宠,甚至不惜花心思来哄他。
他本该感到高兴才是:这意味着萧廷深对他兴趣浓厚,暂时还没有失宠的迹象,而他就是要凭借这种兴趣,将这位前世的暴君从悬崖边缘拽回来;可另一方面他又不由自主地感到心酸:他本该在燕北驰骋快马,本该弯弓保卫大靖的边境,可他却以这样尴尬的身份被困在繁华富丽的慎京,被天子当成禁脔来宠爱
他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陛下,您他停了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措辞,最终只能无奈地笑了笑,陛下隆恩,臣却之不恭,既然陛下一定要赏赐,那便听臣一言。
他这是要接受的意思了。萧廷深立刻说道:你尽管说,无论什么,朕都答应你。
顾忱想了想:臣已经与赫哲交涉过。臣以为,赫哲绝不会同意阏氏留在大靖。
尽管对顾忱突然提起此事有些意外,萧廷深依旧表示了赞许:朕也这么想。
如果能让阏氏本人同意,那么这件事或许还有成功的机会。顾忱说,赵仲齐是唯一的机会。
他看了萧廷深一眼:臣想向陛下请求,准臣离京十日,让臣去找赵仲齐
不行!话还没说完萧廷深就断喝一声,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缓了些,但依旧坚决,不行,朕会派人去找,你不准去。
陛下!顾忱提高了声音,陛下应当认识臣府上的赵伯庸赵大夫,他与赵仲齐乃是一母同胞,也唯有臣去,赵仲齐愿意前来的可能性才会大些
他不愿意朕就命人把他绑来!萧廷深火了,总之你不能去!
陛下刚刚说过,臣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以。
顾忱语气依旧和缓,但萧廷深却一下被噎住了。他猛地起身,在亭子里踱了几步,又倏地转身,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大不了朕就不和亲了,即便开战,朕也不会惧怕百夷!更何况,他们本就贪得无厌
陛下当真这么想?顾忱静静凝望着暴躁的皇帝,他知道,如果能选择开战,萧廷深绝不会愿意送公主和亲倒不是因为他多么顾念兄妹之情,只是他更倾向于用直接和暴力手段简单有效地解决问题。
不服就打,打服为止,这才是萧廷深的行事风格。
果不其然,萧廷深又被噎住了。他猛地望向顾忱,牢牢盯了他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道:总之你换一个其它的赏赐,朕都随你。
顾忱无奈一笑:臣别无所求。
萧廷深气得抓起一只酒杯就向外掷去,当啷一声脆响,吓得游廊门口的两个小太监一缩脖子,大气都不敢出。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小太监壮着胆子向亭子里一望,只见皇帝正气呼呼地来回踱步,显然是暴怒的状态。
随后,他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还敢看?魏德全双手抄在袖中,皮笑肉不笑,胆子不小啊。
小太监是魏德全嫡系,与这位大太监关系紧密,因此胆子也格外大些。他缩了缩身子,小声道:干爹,陛下这是在干嘛?
魏德全望了望天,老神在在的样子:哄人。
小太监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不由自主又回头看了一眼气疯还砸杯子的皇帝:这叫哄人?
他挠挠头,忍不住又提出一个问题:干爹,顾大人去明明很合适,为什么陛下不准?
或许是担心吧。
魏德全这样想着,但却并没有把话说出口。作为萧廷深的贴身大太监,他知道很多事,比如那位太后娘娘,是并不赞同和亲的。
他曾在深宫里多次见过太后,这个如今大靖朝最有权势的女人,也是她一手造就了王氏家族今日的鼎盛。她有着慈祥的面容,与此同时却有着强势的手腕,她不喜欢不听话的、或是超出她控制的任何东西或人。
皇帝是在担心,这么一来一往,为和亲出力最大的顾忱会引起太后的注意。
当然这些想法也只是在魏德全心里转了一圈。他瞥了小太监一眼:哪来的那么多话?我可告诉你,今日这里的事一个字也不能往外说,听到没?
小太监顿时闭上了嘴,连连点头。就在这时,里面传来皇帝一声怒吼:你去,你去!
那位顾大人声音平静,大概是说了几句谢恩的话,随后就走了出来。经过小太监身边时,小太监偷偷瞄了他一眼俊美的容颜格外平静,连半分恐惧或沮丧都没有,经过他身边时,这人甚至还向他点了点头。
神人啊!
小太监直勾勾盯着顾忱的背影逐渐远去,没一会儿功夫,里面又传来一声高喝:魏德全!
魏德全应了一声,十分平稳地走进了亭子里,向萧廷深行礼。这位皇帝正揉着眉心,尽管收敛了情绪,但魏德全还是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去,派人。萧廷深说,保护好他。
大太监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喏。
第十一章
顾忱从宫里出来,先回了一趟顾府去见母亲,和母亲打过招呼自己要离京十日,去寻访赵仲齐的下落。
接着他换了一套常服,左拐去了赵伯庸住的东侧院。他过去的时候赵伯庸正叼着一根烟斗,斜倚在一把黄花梨木圈椅上晒太阳,一手还拿着本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看见他过来,赵伯庸笑着丢开了书:呦,小公子来啦。
顾忱在他面前站定,按照从小到大的习惯恭敬行礼:赵大夫
哎哎得得得,都说了几遍了怎么就是不听?赵伯庸挥着手,可别跟你爹学,学得一股子迂腐古板之气。
顾忱也笑了,拉过另一把椅子坐下:赵大夫今日可好些了?
什么好不好的,都是老毛病。赵伯庸叼着烟斗,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伸了伸腿,好在今天太阳足,我这病腿也能沾点光。他说完冲着顾忱笑:怎么,又哪里磕破了撞坏了,要来找我?
顾忱脸上一热: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我们小公子长大了。
我今日来找您是有另一件事。顾忱说,我准备去桐山,找您的弟弟。
赵伯庸顿了一下:陛下的命令?
算是吧。
虽说是他争来的,不过好歹萧廷深同意了不是。
赵伯庸点点头:看来是为了朝廷的事了。
是。
老大夫叼着烟斗眯起眼,许久没有说话。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但精神矍铄,面相也很年轻,看起来仿佛才四十许。然而当他沉思的时候,已然隐隐可见眉宇间的细纹,在脸上雕刻下一道浅淡的印记。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陛下倒是挺会选人。
顾忱有些困惑:怎么?
你不知道,我那个弟弟比较倔。赵伯庸说,一听是朝廷来的人,准保得送一个闭门羹。就算是我,这么多年了,我给他写过多少信叫他回慎京来,你看他听了吗?你去,他怎么也得看你爹的几分面子,欠着一条命呢。
当年赵伯庸在沙场上受重伤,是顾忱父亲把他救了下来。顾忱知道他指的是这件事,忍不住笑道: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您怎么还记着?
不光我记着,阿齐也记着呢。赵伯庸磕了磕烟斗,给你看看,半个月之前他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