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哲已经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但依旧用不信任的眼神睨着顾忱:就算他还活着,难道你能找到他?
顾忱想了想,诚恳地说道:我并无把握,不过殿下若是有意请他为阏氏诊治,我可以尽力一试。
赫哲明显地犹豫了。一方面,他并不太信任顾忱,对方是个靖人,又刚刚才和他针锋相对过,他已经感觉到对方并不是什么纯良无害的小兔子;另一方面,赵仲齐实在是太有名了,据说就没有他医不好的病人,万一这是一次难得机会,能医好困扰母亲多年的腿疾呢?
他沉思片刻,谨慎地说道:那么,顾大人如此尽心竭力,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和平。
什么?
自然是希望殿下此次与我大靖联姻顺利,善待长公主殿下,两国安宁和平。顾忱笑了笑,否则还能是什么呢?
赫哲又仔细思考了片刻确如顾忱所言,如今百夷和大靖最需要的,就是安宁与稳定了。
因此他点了点头:那先多谢顾大人。
顾忱微微颔首:殿下客气。下官不敢保证有十足的把握,但一定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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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赫哲送到四仪馆门口,顾忱调转了马头,打算回府,未曾想四仪馆内迈出一个胖胖的人影,慈眉善目,身着正三品内监服饰,正是萧廷深身边的大太监魏德全。
他明显是冲着顾忱来的。顾忱勒住缰绳,诧异地望着这位数日不见的大太监步履轻快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深深一揖:顾大人。
顾忱也是一礼:魏公公,今日怎么会来四仪馆?
魏德全咧嘴一笑:奴婢代陛下前来。顾大人,陛下想见您。
第九章
顾忱难免有些意外,但随后想到,或许是萧廷深想问问与赫哲交涉的结果于是点了点头:劳烦公公带路。
他回头嘱咐张添:你带他们先回京营,我去见陛下,随后就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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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商量政事,萧廷深不是在紫宸殿便是在御书房,然而出乎顾忱的意料,魏德全一路把他带向了御花园的方向。
顾忱心里暗暗纳罕:御花园并不是议事的地方,去那里做什么?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魏公公,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魏德全慈眉善目地笑了笑:奴婢不知。大概是察觉到顾忱的疑惑,他圆滑地说道:大人不必多虑,见到了陛下自然知晓。
这位大太监也是个老狐狸了一番话半点风声也没透露,从头到尾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表情上看不出半分端倪。顾忱只得按捺住内心的疑惑,跟着他来到了御花园西北角。这里刚刚另辟了一处园子,远远便能看到八角玲珑亭翘起如飞燕的屋檐,和曲折迂回的两条游廊。两个小太监守在游廊门口,看见顾忱以后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顾忱点了点头,踏上游廊的三级台阶,向里面走去。尽头便是那座精致华美的亭子,中间一方石桌,几方石凳,萧廷深坐在石桌前,正翻看着一本书。
臣参见
顾忱的礼行了一半,萧廷深就打断了他:坐吧。
顾忱在他对面的圆石凳上坐下,隐约察觉到萧廷深的心情并不是很好。片刻过后,萧廷深揉了揉眉心,把书放在了石桌上,一只手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似乎有些烦躁。
见到赫哲了?他问。
是。顾忱心想果然是为了这件事,于是平心静气地说道,臣已经见过赫哲等人,西帐阏氏也在使团里。
萧廷深点了点头,上身微微前倾:你怎么看赫哲这个人?
顾忱想了想:臣以为,赫哲此人很难以单纯的好坏一概而论。
萧廷深扬起了眉,但并未说话,于是顾忱续道:他远道而来就为求亲,以保证百夷与大靖几年内边境的和平,是有求于我大靖,却偏偏不愿低头示弱,想要展现出一番百夷铁骑的威风来。
他回想起赫哲纵马疾冲过来的样子,还有说话时颇带些狂傲的神态算了,他不能把原话转达给萧廷深,否则依照萧廷深的暴脾气,谁也摸不准他会做出些什么来。
毕竟前世他也不是没干过。当年百夷进京估计也是示威了一番,而萧廷深沉着气隐忍了将近一年,最后还不是腾出手就把对方干掉了?顾忱还是亲身经历此战的主帅。
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词句,决定委婉一点:赫哲大抵是不想在谈判中落了下风,才会如此。
萧廷深冷笑一声:他再不想也已经处于下风了。
顾忱莫名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句话带着几分争强好胜的赌气成分,他本以为萧廷深不会说这种话,这太孩子气了,简直像两个打架的小孩,一个非要证明自己比另一个强,而另一个非要和他争出个高低,关键双方都不能动手,只好隔着顾忱互相对骂,而顾忱就是夹在中间拉架的那个。
拉架的顾忱觉得有点好笑,没忍住,弯了弯唇露出一抹笑意。萧廷深瞥他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顾忱连忙收敛了笑容,轻咳一声,陛下,要依臣来看,赫哲本质上并不坏,他有野心,也有抱负,从他在国内的作为看,也有手段。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对方一个中肯的评价:而且能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能屈能伸,最重要的,他不是一个阴狠毒辣之人,也不屑于使用任何下三滥的手段。
臣认为此人可交。
其实他一部分评语也来源于前世的接触,都说最了解自己的其实是敌人,这话一点不差。因此尽管顾忱的兄长是在对战百夷的淮河之战中丧命,也不影响顾忱对他的评价。
若是前世他们并非敌人或许还能结交为友。
萧廷深把顾忱的走神看在眼里,脸色愈发阴沉下来。他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对他的印象倒是不错。
若他是靖人,倒有可能成为陛下的一大助力。顾忱笑道,可他是百夷人,就只能成为陛下的阻碍了。
就算他是靖人,朕也不需要他。萧廷深语气不善,你很喜欢他?
就算顾忱再迟钝,也觉得这个问题怪怪的。他不禁向萧廷深望去,对方正盯着他,唇线紧紧抿成一条缝,脸上的不悦几乎要溢出来了。顾忱不明所以,有点迷茫,沉吟了一下,觉得还是谨慎些好:臣不喜欢他。
萧廷深的表情和缓了些。
当然,臣个人的感受并不要紧。顾忱续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西帐阏氏,臣已经知道,西帐阏氏长年患有腿疾,遍寻名医却没有效果。臣想,若是能找到赵仲齐找大夫,或可一试。
萧廷深:此事朕已经知道了。
顾忱:
许是见顾忱看他,萧廷深道:你来之前,朕就已经收到线报了。
顾忱:
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还问我那么一大篇干什么!?
他挺想表达一下自己的不解和对萧廷深这种明知故问行为的疑惑,但一想到对方是皇帝行吧,你开心就好。
谁知萧廷深半晌之后又说了一句话:一会儿朕让人送一套新的官服到你府上,这套不要穿了。
顾忱:陛下,臣这套是新的。
朕说不准穿就不准穿了!
萧廷深加重了语气,不善的目光扫过顾忱的右手臂,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顾忱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半个泥点都没有,为何萧廷深这种表情?
再联想起萧廷深之前提起赫哲难道和赫哲有关?
顾忱把城门口的场景整个回想了一遍,终于,想起来他说完要武将干什么这句话之后,赫哲拍了拍他的右手臂。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萧廷深才如此不高兴,还硬要塞给顾忱一套新的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