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暄张开口,准备说些什么,可惜没能说出声,喉咙像是被灌了鸩酒,只能发出些类似野兽的不明悲泣。
那悲泣极低,压抑得不见天日,若非此刻四下无人,一片孤寂,虞尘隐疑心自己是听不到的。
良久的沉默。
像是风声被刀剑阻隔,气流由水波桎梏,人的发音器官被掳夺,整个世界都淹没,文明开始坠毁,星辰由此堕落,生灵从有到无,众生毁于一旦,于是,沉默,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亲吻。苦涩的,并不柔软,带着刀剑无眼的刺痛,从一个人的心钻进另一个人的胃。
魏暄喝一口药,就喂一口。他吻他时,也渡下药,渡下情,渡下厄。
在唇齿交缠的世间情.事里,虞尘隐恍惚听见了果子被碾碎的声音。
疼痛后知后觉涌上来,虞尘隐才发觉自己听错了。
哪里来的果子,不过是他腹中的孩子。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虞尘隐都躺在床上休养。听宫女说,娘亲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可惜他身体还没好,不能参加那小子的百日宴了。
也不知等身体好了,再去见那婴孩,他会不会认得,自己是他的兄长。
后来,皇帝陛下早年的暗伤复发,大病一场。魏暄趁此把持了朝政。某日,他将皇后娘娘的儿子抱到了太子妃面前:这是咱们的皇弟,也会是将来的皇帝。虞弟,你可愿养他。
虞尘隐摇了摇头。
魏暄没有勉强,却仍然将三皇子留在了东宫。皇后娘娘并未派人来要,也未去照顾重病在床的皇帝。她说是要去别苑消暑,却连着两三年没回皇宫。
魏暄听之任之,只是每回各地献上珍贵玩意儿后,总要往别苑送一份。
再后来,皇帝驾崩,太子登基。
宫里的人开始尊称虞尘隐皇后娘娘。
做皇后与做太子妃对虞尘隐来说,并无太大区别。他一向是不管事的,也没人敢把事闹到他面前。
宫里的事魏暄都设了专人管理,宫外的事也轮不到虞尘隐来管。
总的来说,他无事一身轻,享尽了荣华富贵。他应该是快乐的。
只是身体总是好好坏坏地养着,魏暄夜间抱着他,并不做情爱方面的事,只是抱着他,像是忧心一旦放开,他转瞬就会消失掉。
至于消失去哪里?
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某日,魏暄抱着他坐到龙椅上。虞尘隐脑海里倏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是那昙花的。
原来那昙花不知为何,只能从天命书那里拿到微薄的神力,于是无可奈何地陷入了沉睡。
直到虞尘隐接触到这个世界长生泥所幻化之物皇座,她才勉强清醒过来。
她告诉虞尘隐,天命书不知为何,将大部分神力都储存了起来,她拿不到,天命书的基本功能也废了大半。
天命书供给她的神力太过微薄,她只能选择长眠下去,以后的日子,只能虞尘隐一个人单干了。
如果他顺利的话,昙花相信,他们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再见。
疑惑得到了解答,昙花的声音消失。
魏暄抱着虞尘隐在龙椅上,来了一场久违的情.事。一切结束后,虞尘隐让魏暄把这龙椅融了给他。
魏暄应了,只说要再等等,等他命人打造好了新的龙椅,就把这旧的融了给他。
毕竟皇帝站着上朝,观感不好。
虞尘隐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吧,那我宽限大哥一段时日。
一段时日过后,虞尘隐拿到了长生泥,神力涌入天命书,虞尘隐知道,自己可以去下一个世界了。
但他没有急着离开。
毕竟谁知道下个世界是怎样的,或许会好点,或许更糟糕。
他想呆到这具身体自然死亡再走。
魏暄对他近乎百依百顺,他过得算是畅快,再多活一段时间也好。
三十五岁那年,这具身体熬到了终点。
皇弟已经长大了,娘亲也回宫来看望他。魏暄握着他的手,摸着他的头,安慰他:别怕,别怕。
虞尘隐笑了笑:大哥,我不怕。我走以后,你要好好活着,还要活得开心一点。
接着他望向这个世界的娘亲:娘,您能抱抱我吗?
虞滟君将虞尘隐抱进怀里,拍拍他的背:娘在呢。
娘,我想听您唱童谣,娘,我好困,您能哄我睡觉吗。
虞滟君温柔地哼起了哄小孩子睡觉的乡间歌谣,这俚歌,还是当年那书生唱给她听的。
在哄小孩睡觉的歌声里,虞尘隐就这么睡着了。
等人没了呼吸,魏暄才允许自己泣出血来。
皇帝退位了,将皇位传给了三皇弟。
荣升太上皇的魏暄,决意守皇陵。
这一守,一生就过去了。
他们的故事到此终结,他们的传说还在继续。
正统史书、稗官野史、诗词歌赋、后人闲谈
但这些,都与他们无关了。
第48章 乱世哥儿
【匡盛】
跳下悬崖, 他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但一切也仅限于活着。
冲击使得手脚尽断,河里的碎石刮擦掉半张脸皮, 顺着河水他不知飘去何地。沿路搜寻尸体的士兵害怕责罚, 谎称已经搜到尸体埋在了土里。
他被一家寺庙救起,虽跛了脚毁了容,手也不灵活, 可好歹活下来了。
日日夜夜,想去找那个人, 可瞥见自己的手脚和镜中的脸,一切又成了梦幻泡影。
他剃度出了家,可内心并不清净。诵经时想念那人,吃饭时想念那人, 干活时也会想想他现今如何了,过得好不好。
他的内心在这座寺庙里平静下来, 一种悠长的寡淡的疼痛,昨日不是昨日,明日亦非明日。
日子一日日过着,春秋一季季轮转, 他近乎以为自己忘掉那人了,毕竟他已经很久都没心痛过。只是仍然祝愿那人好,常常抄经书为其祈福。
听说他大婚了, 听说他怀孕了, 听说他的孩子没能生下来,听说他成了皇后娘娘,听说他去世了。
和尚手里的念珠不知为何倏然断裂, 珠子落了一地。
翌日, 寺庙里的小和尚发现师父没来念经打坐, 找到师父时,师父已经圆寂了。
他坐化于一棵梨树下。
梨花白,疏疏落。风吹过,阵阵响。
春天,春天吧。你看见第一株盛开的梨花时,就想想我。
我下辈子不要做人了。做做一阵风吧。等你活个七老八十,寿终正寝,被埋在墓穴里,我就吹啊吹啊吹到你身边来,从此再也不离开。
【卫六】
卫六逃离淇城那日,以为自己将干出一番大事业。美人、功业、权势、名利,他以为自己都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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