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七、卫九。
卫十、卫十一。
只是一堆编号罢了,编号下的人却活生生地往前冲,皮破肉烂、体无完肤、手断臂碎,分明痛入骨髓,却仍要坚持着往前冲。
虞尘隐被卫一按压在怀里,甚至无法抬头亲眼记住这一幕。
等到前面的护卫死光了,卫一开始带着他冲锋时,败局已经注定。
卫一浑身血肉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他砸在地上,仅用一刀支撑。
郎君,对不起,我保护不了你了。
他想听郎君说说话,半晌才意识到,冲锋时他抱得太紧,不慎把郎君弄晕了。
这样也好,卫一想,这样郎君的伤心想必会少一些。
不用特意的别离,他本就是个无名的护卫。
第28章 乱世哥儿
临死前, 卫一回想起第一次见郎君那日,天气极好。郎君穿着青色的衣裳, 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 护卫们拥上来献殷勤,郎君却不准人推秋千。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对周围的言语无动无衷, 偶尔起了兴致,就往后退几步, 自己晃起来。明明院子里有那么人多,郎君却活得好似只有他一人。
明明都在向他献殷勤,明明他才是主子是中心,可为什么他没有半分在意。
卫一好奇, 又有些心疼,可他一个下人, 又有什么可以心疼主子的。
卫一被领到虞尘隐面前,说是旧的卫一调到其他地方去了,这是新的。
卫一本该像其他人那样,说些表忠心的话, 叫几声主子,可卫一不知为何,叫了声:郎君。
郎君。临死前, 卫一想, 可能那便是一切的开始罢。
但终究是没有结果了。
大刀落地,卫一倒在地上,怀里的虞尘隐也跟着倒下。他的血早已浸湿了虞尘隐, 而他的尸身很快便被赶来的千夫长推开。
千夫长抱走了昏迷的虞尘隐, 而卫一的尸身遗留在原地, 和其他护卫们一样,曝尸东门。因为今日,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以至于尸身不再稀奇,跟地上的尘土一样,很是寻常。
夜间,千夫长想要鬼鬼祟祟将人转移,谁知东门的事早已传出。
赵晃打下淇城,邓庶收割金银。邓庶向来欺上瞒下,对自己的部下自然也不放心,军中眼线甚多。千夫长战战兢兢弓着腰在邓庶面前汇报东门之事,本想隐瞒,但见邓庶手上把玩着匕首,刀光在烛火下细闪,千夫长心中甚是慌乱,连忙跪下,将实情告知。
邓庶收了匕首,扶起千夫长,拍了拍他肩膀以示鼓励,赏赐一番,随即命人带回虞尘隐。
就在这时,赵晃派人请邓庶赴宴,说是要庆祝攻下淇城。
赵晃势大,邓庶不好推拒,带着部下前往。
谁知宴席过半,赵晃那武夫饮酒正酣,竟直接三两步跨过案几,抡起勾月戟架在了邓庶脖子上。
龙骧将军这是?
原来赵晃早就听闻滟美人的哥儿在淇城。滟美人天下闻名,她生的哥儿亦传出美名。赵晃占了城主府,没能见到美人,管家为了挑起矛盾,只说是被邓庶掳走,赵晃信以为实。谁知护卫们没能送走虞尘隐,结果也确实如此。
赵晃本以为攻下淇城,城池、美人与金银,便尽皆在手。谁知邓庶这小人在他攻打时早收割了金银,又将美人也掳走。赵晃气极,酒兴上头,越看这厮越可恶,拿过勾月戟便想解决了这厮。
淇城是我的,你却纵容部下烧杀劫掠,破坏我的财物。这便罢了,如今还想私藏我的美人。
勾月戟,勾人头,你交是不交!
邓庶知晓赵晃这脾性,一个让他不如意,没准儿不顾后果真杀了自己。可恨武夫,行事全无章法,令人猝不及防!
邓庶并未亲眼见过虞尘隐,他忙于事务,并不参加什么纨绔子弟的宴会,对于胞弟邓栾的痴态,也是讥讽居多。但美人如珍宝,不收白不收。可恨,还没到手把玩一番,就得让出去。
邓庶赔笑道:将军哪里话,本就准备宴席过后送给将军。朱士,去,将虞郎君带上来。
是,都尉。
见赵晃神情稍缓,邓庶连退三步,端起案几上酒碗,道:在下敬将军一杯,将军半日便攻下淇城,把所谓的悍勇魏军打得弃甲曳兵一败涂地,在下实在佩服。若将军不嫌弃,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赵晃傲然收了勾月戟,回到席上,与邓庶对饮一碗:既然邓都尉有此心,吾便受之。
宴上紧张的氛围略缓,劝酒声、笑闹声再起,成功的喜悦、名利的喧嚣、战争与胜利、死的是敌军活的是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值得他们喧嚷起来。
利剑如美酒,战果似佳肴,刀刀刺人肠,口口胜者粮。
他们是胜者,胜利的一方,而这胜利还来得挺轻松。但这一切的喧杂随着一个人的走近很快止住了。
灯火,夜晚的灯火想必不够亮,才会比不上来人耀眼。酒,一定是酒太烈,所以在座的人都产生了幻觉。还是有人下了迷药,还是有人蒙蔽了他们双眼,还是他们已经死去灵魂被囚在了迷蒙幻境。
应该怪月光,是月光隐晦,应该怪星辰,星辰太蒙昧。
赵晃松手酒碗砸了,又落下了勾月戟。他近乎踉跄地走下席去,走到来人面前:你,你是
虞尘隐不答,只漠然道:我饿了。
饿了,饿了啊。赵晃飞跨几步,端来一盘糕点,略显紧张地问,吃,吃这个,吃这个好不好?
虞尘隐拿起一块儿,咬了一口:冷了。
冷了,竟然冷了,谁让它冷掉的?都是我不好,来人,来人,上菜!赵晃冲着奴仆大吼,奴仆回神,疾奔而出。
尽管后来上了很多菜,虞尘隐也没什么胃口,只略略吃了点,不再饥饿便作罢。
这一日死了很多人,他熟悉或不熟悉。一个平常的午后,轻易便能打破。静默的凝固的,陡然碎裂了,便再也不能寻回。
赵晃携虞尘隐离席,邓庶坐在原地,面色越发冷沉。倒酒的奴仆战战兢兢,竟不小心倒溢了。还不等奴仆跪地求饶,邓庶猛然拔出匕首插进其脖颈。血飚出四溢,染红酒碗与邓庶半张脸。冷风侵袭,烛火摇晃,邓庶形如恶鬼,面不改色地喝尽碗中酒。
回到府邸,邓庶命人叫来千夫长。
千夫长战战兢兢赶来,一到屋内连忙跪下:都尉,您,您找我何事?
邓庶杀人的匕首未洗,他把玩得满手血渍:你私藏他一下午,摸过他没有。
他?千夫长意识到是谁,连忙求饶,没有,我岂敢,都尉,虞郎君一直昏迷着,我只是看了两眼。
邓庶道:看了两眼啊。
邓庶掌上的匕首翻飞得越来越快,千夫长抑制不住抖颤,牙齿也磕碰起来。
你怎么不摸摸他,摸了也好向我形容一番,到底有多香软。
千夫长闻言骇得只顾磕头:都尉,我错了,我错了,我该第一时间上交,都尉,您给我个机会,求您给我个机会,我做牛做马也报答您,都尉,小的知错,都尉,求您了!
千夫长磕得满头是血,邓庶让他上前来,千夫长不敢不从,战战惶惶膝行上前。
邓庶玩乐般将匕首搁在千夫长头顶。
别颤,顶好匕首我就放过你。
千夫长骇然,邓庶刚松手,匕首就往下掉。邓庶可惜道:罢了,都是天命。
随即剜了千夫长眼球。
千夫长惨叫起来,邓庶觉得太过吵闹,干脆了断了他。
深夜。
赵晃占了城主府,洗漱后抱虞尘隐上床,试图一亲芳泽。
虞尘隐疲倦道:我决不无媒苟合,我要将军告知亲友,八抬大轿娶我过门。否则宁死不从。
赵晃支起手臂,从虞尘隐颈窝里抬起头来,低喘着气:现在各地战乱,礼节早已沦丧。哥儿,别怕,我绝不负你。
虞尘隐低嘲道:既然将军把我当玩意儿,就别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让人听了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