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琴师笑曰:你已习得我七成功力,剩下三成少的是历练与心境。我已无法教你什么,过几日便向将军辞行。
虞尘隐挽留:先生言过其实,先生之琴艺,我难以企及。先生是否家中有事,若无,可否多停留一段时日。
琴师笑曰:家中确有要事,须得速速赶回。不知尘隐是否饮酒,我盼走前与你共饮一杯。
虞尘隐让下人上酒,两人对着夕阳共饮一壶。然而虞尘隐内心隐隐不安,琴师的笑虽竭力爽朗,却隐有晦暗苦涩,像是有难言之隐,却不能与人说。
先生若有难事,不防对我倾诉一番。将军素来仁厚,未必不能帮先生一把。
琴师只是大笑道:尘隐多虑,只是将要离开,有些不舍。
虞尘隐不再追问,替琴师斟酒,与之继续共饮。
黄昏傍晚,光芒黯淡,下人点起灯火,琴师抱琴告辞。
虞尘隐望着琴师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虚幻,最后走入那沉沉夜色中,再不见踪迹。
翌日,将军遇刺。
刺客是那号称文武不才的琴师。
幕僚们来不及震怒,就收到了两封十万火急的军书。北边匈奴来犯其势汹汹,南边新皇派军陈兵于重城之下。
北疆,危矣。
嵇衍顾不得养伤,披挂上阵,先击退匈奴,后求和于新皇,称嵇氏一族忠心耿耿,绝无谋反之意。新皇却要北疆献上嵇衍人头,称嵇衍一死,他定不伤北疆百姓分毫,亦可放过其他嵇氏族人与将士幕僚。新皇任命的前军主将直接大骂道:嵇氏一族开国之时,自请镇守北疆,谁知其野心勃勃,几代下来,不听朝廷号令,分明是有自立为王之意。若嵇衍当真忠心,应当自刎报国。
将军府的人自是不应。新皇那边也意在讥讽,并不指望嵇衍真的自刎。战争一触即发。
然而嵇衍先是遇刺,受了不轻的伤,后又与匈奴激战,伤情更重。新皇一直陈兵不打,未必不是想坐拥渔翁之利。此时北疆却出现一股前朝遗民势力。
其领头人求见将军嵇衍,劝他趁此反了昭国,并口呼嵇衍殿下。
原来前朝皇室并未灭族,当年嵇氏女嫁与前朝的五皇子,在前朝灭国之际,命下人带走了自己的孩子投奔嵇氏,随后自刎殉情。嵇衍实乃五皇子后裔。纵使昭氏坐拥天下几十年,对前朝念念不忘的仍大有人在。
这群前朝遗民还组织过一场避暑别宫的刺杀,导致当时的皇帝重伤。
嵇衍思虑良久,终是不信新皇会放过嵇氏族人与将士幕僚,决定开战。
然而退去的匈奴又袭来,新皇那边亦开始攻城。嵇衍伤重,无法亲自退敌,只好派兵遣将分两路进军。
久战不下,情况越发危急。北疆恰逢大旱,各处开始缺粮。
嵇衍只得再次带伤上阵,重击匈奴后,打得他们签下和约。相比昭国新皇,匈奴若闯进北疆,会导致这里的百姓死伤惨重。这时候,大破匈奴的嵇衍看着疲乏的士兵,短缺的军粮,已明白,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在他身,大势去矣!
杀人诛心,新皇传来消息:他当时的命令仍然有效,只要嵇衍自献头颅,他定不伤北疆百姓分毫,亦放过嵇氏族人与将士幕僚。新皇本还想说若嵇衍不从,他若破了北疆,破一城屠一城,抓到嵇氏族人,定千刀万剐。但大臣劝了下来:陛下,哀兵必胜!若此言让北疆上下众志成城,破釜沉舟,恐此战危矣!
这时嵇衍重病久久不愈,遇刺后两度带伤上阵,纵是当世猛将,肉.体也仍属凡躯。况北疆存粮不容乐观,就算他有心打下去,也难以取胜。若战争久拖,百姓生存只会更艰难。他不愿见到几十年前人食人的现象重返北疆。
嵇衍应了新皇,只请求宽限些时日,容他处理完家事。
众将士幕僚苦苦请求与新皇决一死战,北疆的百姓却分成了两派。一派痛哭流涕痛骂新皇坚持追随嵇衍,一派沉默不言心底里暗暗期待着嵇衍早日自刎结束这场灾难。随着缺粮情况越发严重,前者开始倒向后者,连将军府里的某些人也开始动摇。
虞尘隐问嵇衍:值得吗?
嵇衍答:我待百姓如待你,是一厢情愿,亦是心甘情愿。
虞尘隐闻言,再也忍不出,失声痛哭。他想抱住将军,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握住将军的手,感受他尚还温热的体温。
他不要将军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从此再没有人会手把手教他兵法,会带他骑大马拉大弓在夕阳落下前驰骋草原,连风都那么恣意。
他有那么那么多的话想说,却只喊出了一声:将军
恸哭良久,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血,将军,我的血,要不饮饮我的血吧。这样你会立即好起来的,你明天就能披挂上阵,大破敌军!你会带着北疆的军民打败新皇,你会打到京都去,你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将军
嵇衍笑着摇了头:毋宁清醒而死,不愿癫狂中亡。尘隐,别怕,衍这二十载光阴,活得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恣意,衍已经很满足了。我死后,将士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尘隐,去那里开始新的生活。忘了我,也忘了北疆。就当你从未来过。
嵇衍前往重城,虞尘隐并未跟随。他听闻嵇衍当着新皇自刎于重城之下,随后天降大雨,七日不绝,北疆大旱就此解矣。
有北疆百姓说是上天感念将军仁义,也有百姓说是灾星已除,所以上天才降了雨。
虞尘隐失踪。嵇衍的将士没有找到,新皇的人亦没有。
他消失在人群中,自我流放,因不用食不用饮,便四处流浪,不管有无猛兽,是否绝途。
新皇的告示贴满了全国,奖赏越积越高,可此后没人见过他,连一丝踪影也无。
新皇悔恨不已。他送小药人到北疆,一是想暂时隔开他让自己冷静下来,二是让嵇衍接触药人后变得跟父皇一样癫狂,如此一来,北疆便能不攻自破。
可嵇衍久久未疯,他便坐不住了。跟匈奴谈判,让其突袭北疆,同时陈兵北上,大军压境,誓灭嵇衍。
嵇衍自刎,他成功了。
小药人却下落不明。
此时的新皇还不知道,嵇衍残部与前朝遗民正往京都而来,誓要报仇雪恨,杀他以祭奠将军。
第11章 小药人
走过很多山,路过许多河,人迹罕至之地,也遇猛虎豺狼毒蛇。但凶兽皆对他视而不见,不靠近,亦不远离,仿佛虞尘隐真是株平平常常的植物,没什么稀奇。
他不知自己到底流浪了多久,直到听闻新皇遇刺的消息,才决定结束自我的放逐,重回京都。
新皇遇刺那夜,皇后也在现场,惊得流血早产,生下皇子便去了。皇子情况亦不容乐观。新皇重伤,皇后已薨,皇子早产亏损,皇宫上下乱作一团。
右丞站出来主持大局,新皇大难不死,却命若悬丝,太医暗地里告知右丞恐陛下命不久矣,好在皇子在太医的细细调理下,情况渐渐好转。右丞面上沉重忧虑十足,心里却隐隐生出不同的想法。若陛下就这么去了,皇后也薨了,这昭国的天下就凭一小儿,能够治理得井井有条?还不是要仰仗他这位老国丈?如此想来,女儿虽死得可惜,但为昭国诞下皇子,也算死得其所。
皇帝的情况越发不好,右丞一边控制了宫廷,一边将刺杀的罪名安在了左丞头上,将出京办事没来得及赶回京都的左丞斩在了半路。盛夏炎热,皇后的身躯很快就散发出腐臭,右丞之妻垂泪劝丈夫先把皇后的丧葬办了,入土为安。右丞却怒曰:国难当头,左丞谋反,陛下生死未定,皇子先天不足。若皇后娘娘在泉下有知,也定是希望我这个当爹的以国事为重。如今,陛下与皇子之安危乃头等大事,左丞谋反之事亦须快刀斩乱麻。丧仪繁复,皇宫上下忙忙乱乱,心余力绌。此刻我哪能弃陛下于不顾,而独顾自己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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