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公子闭眼一阵笑,又轻声唤他:紫卿,紫卿
紫卿起身披了衣裳,将他拦腰一抱,道:饿了么,总得用些吃食才行。
出了卧房,才发觉天已大亮。一夜风雨,水榭外面的池塘一片狼藉。厅中未动的酒菜已经撤下,新摆了清粥加几样小菜。紫卿将人放下,端了粥一口一口喂。孟公子便一口一口衔着勺子接了咽下,只是笑。紫卿问:你笑什么?我喂我娘子吃粥,有什么好笑的?
孟公子笑道:随你怎样讲吧,我不介意。又小心问:还是那句话,我替你赎身如何?
紫卿也笑:赎什么身,我从来都是自由身。
孟公子惊道:呀,被你骗了,可惜我爹的银子。
紫卿假意怒道:若我是你爹,看我不打断你这败家子的腿。
孟公子笑道:打也不中用,我爹最知道我。
紫卿点着他下巴尖问:那你爹可知道你在这样的地方跟一个男人鬼混?
孟公子抓住他手:你跟我回家去,他自然就知道了。
当真么?紫卿借力顺势往他身上一扑,两人抱着滚落在地板上撞倒了镜台,散落一地的香粉蜜盒。香软的粉尘间,两人都放肆笑起来,笑过又觉有些傻气,相视看。孟公子用指尖沾了地上的粉抹在紫卿胸口道:我那次偷看你了。紫卿笑着又去扯他衣裳:那便该再让我瞧瞧。
孟公子捂住:不是早瞧过了么?
紫卿依旧是不停手:那怎么能够,趁着这天光,正好瞧我的美人儿。
孟公子双手抱在他脖颈上,痴痴地撒着娇笑:你才是美人儿呢,我想接你回家去,你就应了我罢?
紫卿将他抱起,放在自己身上,笑得旖旎:哪有那么容易的,且过了这几天再说罢。孟公子正要再劝,猛然惊觉身下又被刺破,肿胀之感更胜从前。慌乱之中往前一俯又被人衔了胸前一点,全身的血气一瞬间翻腾不休,只剩下喘息连连。昨晚上烛火朦胧,哪及此刻大白天光下看得真切。他觉得羞极又恨极,恼极又爱极,口中乱不择言,尖声叫道:狐狸精,紫卿,你是狐狸精不是?紫卿将他放下来摆在后门边,让他抓住门框子,抱住腰便是一阵横冲直撞。他只觉得一层一层的战栗像潮水般涌上来,淹没了他所有的神识。他不能呼吸,不能叫喊,身体里的欢喜像烟花一样次第绽开,炸得他血肉模糊。脑中唯有一个念头,也许就此死了也好,死了也好,与他死在一处,此生便无憾了。
终于平静的时候,紫卿正伏在他背上,他感觉到他的重量,也感觉到他的疲累,便静静的让他在自己身上小憩。那时他身下一片泥泞,污浊不堪,两人遗下的东西混在一处,糊在他双股之间。他舔了舔嘴唇,身子僵了,却不愿意动。他有一半肩膀露在门外,感觉到外面微凉的风拂过,有泥土的腥味儿,也有花的香,还有屋内隐隐散出的淫靡气息。他暗自盘算,都到如今这一步了,势必要让他从了自己的意思才好。不管用怎样的代价,哄也好,骗也好,先把人弄回家里去,才可以日日月月,月月年年的相守。
紫卿他翻身望向池塘里边那朵莲。
怎么了?,紫卿动了动,移到上边来倚着门,话语中带了点嗔,就总爱无缘无故叫我。
紫卿他又叫,转过头看着人笑。
紫卿笑道:傻了。
他点头:傻了。
紫卿问:就这么喜欢?
他又去抱紫卿:就这么喜欢!
紫卿叹一口气,仰头看天。日头才将将起来,红得暖融融的,染了满天的霞光。孟公子也在他胸前仰起头来,朝霞落进眼睛里,紫蓝红橙的光在他脸上变幻。
看什么?
紫卿指向天边:你看那一朵云。
他眼光顺过去,看的却是紫卿的手,修长洁白,带着点绯红的霞色。他觉得喜欢,便把自己的手也伸出去,与他扣在一处,捧回来抱在胸口处。
紫卿又道:似曾相识。
他似懂非懂点点头,低头吻紫卿的手,轻轻含进他的指头,满眼的笑意。
紫卿忽然落泪:青青。
又看向他叹道:青青呀,青青
第五章
自此,两人愈发亲密,同吃同睡,出入成双。孟公子偶有问起胡公子的事,紫卿总笑说他吃醋,不多几句言语便拉扯过去了。
晨起紫卿总要替孟公子梳发,玳瑁梳子蘸少许桂花油,捧一把青丝仔仔细细从头至尾梳过。紫卿手巧,髻子挽得雅致,揽镜相照,相视都是一笑。
铜镜昏黄,人影温柔。孟公子尚年少,有双鹿样灵巧的眼睛和圆融的面庞,也有将将才显露出山水的棱角。紫卿斜眉入鬓,眼角微挑,不笑时冷若冰霜,若得开怀,则是春融寒冰,满树的花开。一双人影投在镜中像隔了一层迷濛的雾,似幻似真。
孟公子觉得神魂皆被那面镜子吸去,简直不可思议,轻声笑问:紫卿,我是在做梦么?
紫卿也笑:做一做又何妨呢。
孟公子又道:你待我这样好,为何却总不答应我。
紫卿沉吟片刻,垂睫道:答应也无妨。
孟公子要将紫卿迎回家中,孟家二老自是不许。奈何孟公子又是吵又是闹,寻死觅活,直闹得不可开交。
这痴儿到底是得来不易,父母怜之爱之不及,怎舍得他伤心失望。双亲背后一商量,娶个男妾虽说不体面,但商贾人家倒不必非要守那些迂腐规矩。加之孟公子于求取功名上并无多少心思,二老也并不愿儿子苦读失了人生趣味,想来于前途上也并无多少妨碍。做父母的,只愿他活得平安喜乐,万事遂心,便想允了他罢。
既不当官,也不惧他人笑话,可子嗣延绵不得不想,今后还是要娶妻的。此事说出去对亲事多有阻碍,从长远计,总还是要守密。
哪晓得孟公子笑呵呵与他爹娘道:你们这便想错了,我与他,是他为夫,我为妻。今后嘛,我有他一人足矣,不再作他想。
二老心中咯噔一跳,孟老爷当即跳起来便要发作。孟母死死拉住劝,又向孟公子数落:我的儿啊,怎说得这话!怨不得你爹气,实在是不该!
孟公子两手一揣,噘嘴扭转身去。孟母见势忙又拉孟老爷道:老头子也是,怎跟青儿置起气来,他年少不懂事,怎你也跟着糊涂?等再长些就明白了。
孟老爷看那儿子,伶仃一副身骨,站在那里活脱脱一个少年时候的自己,不免唉声叹气。自己这一生艰难,好容易有了基业,守下来最后不也就为了这个儿子么。罢了罢了,只要他舒畅,天赐的父子缘,都是命数使然,不再与他争了。
紫卿进来的时候天近黄昏。一顶花轿晃晃悠悠到了大门前,孟公子撩开轿帘笑吟吟牵紫卿出来。两人一般的大红喜服,一般的雁翎纱帽,挽着喜绸走在一起就好比芝兰有偶,玉树成双,满堂都生出光彩。
府中摆了几席酒,都是极亲近的亲朋。间或有几个生面孔,许是偶然到访的远亲。众人原先对此事都多有微词,只是顾及着情面不好说扫兴话。及至见了两人这般模样,不能不叹一声佳偶天成,便把那些陈规破俗尽皆抛诸脑后了。
孟公子心中微颤着,一步一步走得小心,几乎不敢置信。想想又觉得口舌都甜,不住的转眼望紫卿,却见他眉宇间隐隐有一丝忧色。孟公子只道是他担心家中人难相处,便握了他手悄声道:我家里,向来什么都依着我。父母必爱我所爱,敬我所敬,旁人无话说。
紫卿点点头,似有话要讲,终于还是打住,只低头含笑朝他一瞥,眼中极尽温柔。孟公子心思向来敏感,这一瞥竟让他品出些父母般的慈怜来,心有不忿,有些怨他事到如今还将自己当作孩子看待,当下就噘嘴转向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