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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医生只看诊,谈梦西的职位是诊所聘请的实习医师,学习的同时,包揽所有要动手的活儿,还得为行医执照考试做准备,每天打了鸡血似的,没喊过累。
游叙敛起脾气,学当商人,学跟顾客打交道,学怎么运营一家年轻的诊所。他在经营上天赋极佳,把重点放在售卖视光学产品,去网上把广告打得满天飞,减轻谈梦西工作量的同时,利润直线提升。
高强度高压力的生活很痛苦,但两个人一起,变得容易多了。
诊所活了。
两年后的中秋节,游叙的爷爷在睡梦中去世。
游家的亲戚全来了,谈梦西陪游叙一起守灵,跪在灵堂泣不成声。葬礼上,游叙父母介绍谈梦西时,还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是小谈。”
“小谈是我家游叙的……伴儿,就是……他们作伴。”
他们对亲戚同事尴尬地笑笑,招呼谈梦西去自家人桌上吃饭。
桌上,游叙他爸聊到他们的诊所,谈梦西的行医执照是拿到了,可不够资格独立出来,一年要分十万给那老医生,挺憋屈的。
游叙他妈松了点儿口,先说他们经常介绍熟人去诊所,后说手头宽裕,能资助他们一些。
游叙给谈梦西盛米饭,两人互换一个眼神,“不需要,再熬两年而已。”
要说谁比牛还倔,倔得上天入地,还得游叙。谈梦西也好不到哪里去,游叙要在父母前面扬眉吐气,他偷偷举双手双脚支持。
游叙他爸摔了筷子,“蹬鼻子上脸!”
筷子飞到谈梦西面前,吓得他一个哆嗦,白了脸。
“真有意思,我不啃老,叫蹬鼻子上脸?”游叙冷哼,起身把筷子捡起来,放他爸面前。
坐回谈梦西身边,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夹菜往他嘴里塞,“尝尝这个,辣不辣?”
谈梦西张嘴接了,摇头。
一大桌人,没人再说话了。
熬吧,两年而已。
他们还没买房,依旧住在出租屋,先不买了。他们一个劲儿存钱,不娱乐,少购物,不花没有必要的钱。不再闲闲地压马路和觅食,在诊所后面架个电磁炉,随便对付一口。他们也没空多愁善感,忙得脚不沾地,半夜渴不醒。
两年后,谈梦西的行医资格满五年,不再需要老医生。他们按照计划掏空存款,贷款,把诊所搬到更好的位置,亲自设计新装修。
一百来平的场地,整个地方全是贴近大自然的原木、绿植、棉麻。亲民醒目的价格表,墙上随处可见的成功案例,没有推销员,加医生一起才三个人。
不像高大上的私人医院,又不像缺少舒适度的小诊所,这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眼科诊所。
这是谈梦西和游叙在一起的第六年。
大梦想达成,经济状况良好,开始买房买车买理财。精神和身体状况良好与否,没人在意,他们自己也不在意。
生活不像小说电影电视剧,他们历尽磨难,甜苦交加,没有成为行业里的领头人物,也没有坐在摩天大厦里俯瞰整座城市。
两个莽撞的男学生,完成了“融入社会”这一伟大的转变仪式。
一个变成每天睡前盘账,时刻关注领域动向的老板;一个变成了每天坐在仪器后面,温文尔雅的主治医生——两位合格的成年人。
第32章 车继续开
还是乏味的树林,泥泞的忏悔路,车继续开。
“南极”勾起太多回忆,甜蜜的,鲁莽的,辛酸的,满足的,那些画面那么清晰又那么远,深刻绵长又不知所踪,令他们心有悸动。
那辆亮黑色很酷的机车,丢在游叙家的地下室整整三年。游叙的父母叫他去拿,他表示不需要,叫父母把机车卖了。
这么多年,他跟父母的关系没变。
说淡不淡,有忙必帮。说深不深,他有天大的困难也不会向父母开口。住在一个城市,一年见三面,中秋端午春节,无事不见。影视作品里,父母与孩子经过多年的接触,梦幻的拥抱与理解,没在他们之间出现过。
室友们各奔东西或成家立业,没了联系。游叙不分昼夜地忙着挣钱,他的世界很小,只装得下谈梦西一个活人。
谈梦西也一样。
他再没有联系过医院或学校里的人。他感谢他的导师,在他堕落时拉他一把,开诊所初期还年年拜年,后来老师说自己脑袋里长了个肿瘤,要静养,渐渐断联。他妈改嫁后,母子恭恭敬敬,逢年过节发个红包或问候,像是刻意疏远,实则互相饶恕,不打扰已经是最好的祝福。
谈梦西的高中没逃课暗恋,大学没组乐队惹人尖叫,没有保研,只有挂科,散发着平庸的寡淡无味,不像别人嘴里的青春。
游叙一出现,他的青春又走了极端,把这辈子的叛逆和热烈全部用在游叙身上。
三十四岁的游叙已经送过谈梦西无数份礼物,大的小的,随手的,刻意的,不分节日,只要他多看两眼,买就是了。
三十三岁的谈梦西不会再为一份小礼物感动到流泪,还能收下一份生日礼物后,向他提出分手,称得上铁石心肠。
那枚象征贫穷和苦难的戒指,在青春里闪烁着遗憾的光。如今他们家的床头柜里,十几个戒指摆着。
去年恋爱纪念日,游叙又给谈梦西挑了一个蒂夫尼钻戒。谈梦西不要,用这个戒指换他们一天不去诊所。
前一天两人用手机商量纪念日去做什么。谈梦西列出长长一串没做过的事,游叙笑他在写人生清单,一天一夜,做不了这么多事。他更换交易条件,白天在家不出门,甚至不起床,晚上出门看电影,逛公园,吃垃圾食品。
换到了吗?
没有。
那天有个大单,他们还是去了,庆祝压缩成一顿丰盛的晚餐和一个疲惫的夜晚。
回味到这里,谈梦西好像捕捉到什么影子,翻口袋拿烟,无心的样子,多盯了游叙一眼。
游叙抓住他的眼神,“看我干什么?”
谈梦西说:“你送我的礼物里面,好像戒指很多。”
“好像是。”
“因为……那个退掉的戒指吗?”
游叙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的挑选属于下意识行为,礼物种类就这么些,总不能送颗萝卜白菜,“可能吧,你那时候不是很高兴吗?退了挺可惜的。”
“我现在有很多了,没机会戴,才可惜。”谈梦西点燃香烟,看向自己空空的双手。
戴着明晃晃的戒指不方便戴手套,又不能不戴手套给人切麦粒肿,一摘一戴很麻烦,要时刻惦记放在哪里。
游叙说:“你可以不做事的时候戴。”
谈梦西吐出一口烟雾,口吻戏谑:“比如现在?”
不可否认,正是现在。
游叙想说对,转念发现不对。
谈梦西收拾行李时,只带了生活必需品。因为他们在分手,又不是度蜜月,好像他跟那些戒指一样,不在必需品内。
他回呛一句:“谁叫你走太急了。”
空气里莫名有了火药味,谈梦西皱起眉,又盯了游叙一眼。
游叙挑起眉毛,“又看我干什么?”
谈梦西回呛:“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一直在看你。”游叙坦坦荡荡。
谈梦西又气又笑,“看出什么了?”
“气质不一样。”
“那肯定了,以前我穷得要死,现在敢买五位数的外套。”
“不开玩笑。”游叙也笑,若有所思一会儿,“我知道你很内向,现在跟那时候比,更内向。”
谈梦西自嘲:“一个敢打赤膊上沙发跳舞的人,活成了社恐。”
他不再去吵闹的地方,震耳欲聋的音乐掩盖不了他的烦躁不安。每天十几个小时接收陌生人的声音,近乎压榨的程度,把他的神经弄得极其脆弱。随便一点声音,关门太重,说话太大,路上的车喇叭太用力,都能让它们紧绷和衰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