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恩说:“联盟本就不应该存在,用规律限制人类的欲望,规律终将被欲望吞噬。与其让个别个体的欲望无限放大,不如将自由返还给人群,无序才是人类本来的面目,只有无序才能导出一个有序的结果。”
席来说:“夸张、断言、重复,这是我平时洗脑时经常使用的语音技巧,其实说的话都是狗屁。”
伦恩不以为然:“我们试着将自由投放给人类,你也许不知道,现在外边乱了套,但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获得了心灵上的安宁,虽死无憾,这是事实。”
席来:“放屁,我倒是可以说一个事实,群体的暴力并不是你所以为的强大的自由,只是当责任感剥离,愚蠢渺小的人在误以为的强大感里获得了满足。看来你的劳什子组织没有传销罪,否则应该第一个把你抓起来。”
席来大致能猜到自己并不位于任何星球,这里所有人的肤色都呈现出近乎变态的灰白色,而且他们的食物是什么玩意儿,开火做饭是人类最大的美德,吃太空食品是对食物的亵渎。
东躲西藏的伦恩只能委身于黑暗的太空,还疯了。
听他的理论,夹杂了无政府主义,还搞自由乌托邦。
自由是人类凭借自由意志行事,并能为自己的意志承担责任的美好品质。
伦恩的自由只是卸下责任感后的狂欢,因为对免责的肯定,而获得的极端的自满倾向。
和这个疯子呆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能让席来升起在人性和智商上的优越感,他知道这种悬浮在太空中的基地需要定时定期的补给。
早年独立要塞未建成时,独立军的基地是三个月补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失踪了多久,但这个基地的补给日和人员轮换之间有微妙的重合,他在自残的间隙做了一点微小的观察工作。
房间的工作人员到时自动换岗,就在他们交换位置时,席来突然发难,他从伦恩的衬衫口袋里抽出钢笔,并没有对向伦恩,而是对准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戳了下去。
高级医疗舱有一个好处,当出现供给不稳的情况时,如果判断出舱内伤员的伤口不能在正常工作时间内愈合,就会封闭医疗舱。同时弹s,he出原有位置,通过自身持有的能源为伤员继续医治。
基地的照明系统出现了一瞬的不稳定,席来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漏了气一样,他不觉得疼,只是虚无的感觉瞬间弥漫全身。
医疗舱迅速关闭,在微微的震动中,下方的安装卡扣自动解锁。
载着席团长的医疗舱仿佛也盛满了他本人的意志,以势不可挡的气势从基地弹s,he而出。
这才是自由。
第二十五章
奥格星一年有两次雨季,缠缠绵绵淋过四个月,或迎来酷暑,或等来寒冬。
眼下正是新居民入住遭遇的第一个寒冬。
事实上,从以诺进入毁灭的那一刻开始,习惯了安然生活的首都星居民就踏入了期限未知的漫长冬天。
白盐披着一身寒气回了家,新家不大,奥格还在节衣缩食的发展阶段,况且白部长只是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
他把外套搭在玄关的矮凳上,再走两步就到了床边,他坐下,伸手拿起放在床头柜的个人终端。是席来的,那日被留在了星舰上,白盐捡了回来。
席团长的个人终端里秘密颇多,有他的心独立要塞,有他的脉络海棠,屏保是他和白盐在新年前的夕阳拍下的那张照片。照片里两人目光沉静、深沉英俊,照片外却失散已久。
以诺死亡后的前两个月,两边政府频繁交谈。
奥格星决心建立新的秩序,在蛮荒的星球开垦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南方政府依托于其他星际代表,延续了联盟旧的传统,推举一部部长樊俊成为联盟新的统领。
第三个月,谈判终止,奥格脱离联盟成立新的政权,联盟开始推选新的首都星。
海棠星舰在谈判结束后再次突袭,不仅是联盟的星舰,甚至连独立军的两艘运输舰都被击落。
代号为海棠的组织宣布对以诺的毁灭承担责任,红发男孩像扮演大人的木偶,在屏幕后冷静地接连摧毁了联盟的另外三个星球。
星际间爆发了难民潮,与此同时,一股暗涌在民间开始流动。
第五个月,接受难民的多个星球同时爆发了大规模的暴力冲突,困兽一样的人群用流血事件唤醒r_ou_体里原始的冲动。
海棠像是一个引子,既引起了旧联盟短暂的自查行动,还导致了旧联盟的沉没,现在诱导了群体性的暴力倾向。
长期生活无忧的首都星居民在遭遇了星球死亡后,脱离了规则的枷锁。人们开始思考,开始声援海棠组织,最终开始用武力行动对抗新联盟的统治。
奥格星同样受到了影响,被地下信息c,ao控的群体缄默地传递着自己的信仰,在蠢蠢欲动进一步发展前,白盐下达了他在奥格星的第一个命令。
八部的行动小组一夜之间清洗了有嫌疑的人,又一次天亮之后,奥格星统一的安置住房空了三分之一。
再往后,这样的事情愈加频繁。任何新政权的建立初期都不会风平浪静,每个人都想在起点站上顶端。
风雨飘摇的奥格星在千疮百孔中出现了暗杀事件,数个高级官员在家中被枭首示众。人们获得了启发,既然海棠组织可以用自由的号召颠覆联盟,那么奥格星也可以做那个联盟。
白盐变成了蒙德将军手里最锋利的剑,在一段时间里,白部长在的地方就是流血的地方,他像黑暗中最严酷也最耀眼的灯塔,逐渐有了止小儿啼的功效。
没人再能看得清白部长,他将自己放逐在了沉默的世界里,永远春风和煦,也永远春风不度。
白盐的住所没有恒温系统,外边天寒地冻,里边也是一样。他呆坐了一会儿,手指僵硬地在自己的终端上点了一下。
席来的声音流了出来:我的私人财产将由我的伴侣白盐继承。
这句话在小小的空间被翻来覆去播放了数万遍,从白盐住进来的那一晚,或者说从他还没能在奥格星拥有一张床时,他一遍一遍地听。
我的伴侣。
白盐。
伴侣白盐。
席来说话时咬字特别清晰,他的口音和旧联盟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一样,明明是矫枉过正的“高级口音”,从他嘴里念出来永远是温和没有任何距离的。
人们在历史的车轮下匆忙赶路,只有席来保有旧时光里的一切习惯,但他却是崭新的。
他浪漫饱含爱意,他心里有这个世上最浓烈的感情,他烧得白部长坐在冰冷的房间里依然拼命地想要哭泣。
白盐听了数万遍短小的录音,他相信席来还在宇宙的某个点,即使看不到摸不到闻不到,他始终相信。
只是太难了,他畏惧这则遗言,可他更想听自己的名字被那人念出来的声音,白盐被他念得缱绻万分。
每听一次,他的心脏都像是涌入了新鲜的血液,却也像离死亡更近一步。
在白盐又一次不断重复那则遗言时,席来拔出了cha在自己心口的钢笔。
医疗舱脱离基地后迅速冲进了太空,自身的能源只能以一个极为缓慢的速度修复伤口,席来昏昏沉沉间感受到了一束强光。
再醒来,他依然在医疗舱,医疗舱却进入了一个脏污的环境。
只用一眼,颇具太空流浪经验的席团长就知道自己掉进了星盗窝……
而且是很穷很没有见过世面的一窝星盗。
为了避免被认出来,在被粗暴地被从医疗舱掏出去前,席来拔开钢笔,用笔尖在自己胳膊上划了长长一道。他胡乱把鲜血糊在自己脸上,刚糊了半张脸就被扯了出去。
撬他的星盗鼻子动了动,有些疑惑地转身问同伴:“是个oga吗?”
席来:“……”
这个c,ao蛋的世界是怎么回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信息素随着未愈合的伤口已经香飘十里了,他一瞬间脑补出无数个oga落入贼窝的凄惨下场。
另一个星盗上前闻了闻,兴奋点头:“是oga!值钱货,和医疗舱一起卖了!”
席来:“……”
陷入狂欢的穷困星盗团在下一个补给站就抬起医疗舱和oga下了星舰。
席来被摆在地上——星盗团太穷,谁也舍不得给oga俘虏一张床睡,他努力让自己的后背和地板产生惺惺相惜的感情,可惜不行。
不过他也不嫌弃,总算是从伦恩那个疯子窝逃出来了,穷人窝起码因为穷,心智更能向钱靠拢。
在等待自己被卖出去的时间,席来转动着指间的戒指。戒指有定位功能,只要他到了通讯自由的地方,白盐就能看到坐标了。
席团长的愿望很快再次落空。
穷星盗们蹲在一起垂头丧气,新联盟关闭了民间通讯频道,如果是以前,他们在黑市频道里喊一声,肯定能把这两件东西卖个好价钱。
也就是说,严格的通讯管制导致戒指的信号传递不出去了?席来吐了一口浊气,他从地上磨磨蹭蹭坐起来,不情不愿地摘了戒指。
“嘿!”他随便选了一个穷星盗,冲人家昂了昂下巴,“就你,过来。”
穷星盗也听话,保持着蹲姿挪了过来:“渴了?还是饿了?”
席来翻了个白眼,把戒指递过去:“这玩意儿值钱,稀有金属,你随便找个拍卖网挂上去,保准比我卖得贵。”
要不说心智向钱靠拢,穷星盗们也不信他,但只要能卖一分钱都是进项,戒指很快就被拍了照挂上了拍卖网。
席来胳膊上的伤口仍然在流血,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海棠罢工的时候。他靠在墙角,只觉得自己身娇体弱,进气眼看着快没出气多了。
此时正是奥格星晨间例会的时候,白部长像平时一样坐在首位旁边。他在不对外的情况下,通常是面无表情的,比起能喘气的活人,白部长更像能喘气的雕像。
白部长从一尊雕像到满是人气不过也就是一秒的事,他的终端在会议上毫不客气地尖鸣出声。众人看他,他却任那刺耳的声音响着,行色匆匆扔下一会议室的人走了。
席来失踪时身无长物,终端被 在了地上,生命数据都被强制下线了,唯独戒指还戴着。
眼下,全宇宙只得了两枚的戒指,其中一枚出现在了拍卖网上。
白盐干脆跑了起来,他在颠簸中亲了亲自己手上的戒指,一颗心狂躁地几乎要立地爆炸了。
他通知埃罗,让他在独立要塞做准备。通知蒙德,白部长要休假,归期未定。通知陈欢,让人放下手头的活儿去独立要塞等着。
白部长在人间走了一遭,到现在只心尖尖上挂了一个人,遇事能想起的人也不过上边那几个,但他只觉得自己已经丰盈充实地几乎到了天上。
席来靠着墙角的支撑勉强坐着,只恨自己划伤胳膊太狠心,持续的失血让他头晕眼花,饱受蹂躏的强打的ji,ng神岌岌可危。
白盐到了补给站,他穿过模糊的人群,凭着虚无缥缈的心灵感应直直地往前走。
他面带喜色,但到底是久居高位,周身的气质只让普通人觉得应该避让,一路给白部长让出了一条直奔爱人的宽敞道路。
他看到席来坐在墙角,垂着眼,两手摊开,脸上糊着让他心惊r_ou_跳的暗色血迹。
席来也看到了他,他的爱人大步流星,有这世上最英俊的脸庞。
一件充斥着alpha温暖体温的外套盖了下来,他在片刻的黑暗里茫然地伸了伸手,然后手就落入了同样温暖的掌心。
他在昏睡之际颠来倒去说话。
他说糖糖别怕,也说我想回家。
在暖融融的黑暗里,他听见白盐的声音。
白盐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哄着幼龄的小孩,他说:“席来别怕,我们回家了。”
这句话让他彻底甩脱了那一丝清明,栽进了熟悉的黑暗里。
席来也会怕,但现在,席来不怕了。
第二十六章
废星一直都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埃罗说这里是一片烂泥,说得不错。人口贩卖、军火交易、毒贩火拼,在旧联盟宛若传奇的事情,在废星都是日常上演的家常事。
独立军宣布了对废星的主权后,并没有着手改变废星的社会环境,唯一做出的改变是在空中开辟了一条专用通道。
席来在昏睡中眉头舒展,白盐早擦掉了他脸上的血迹,这让他看起来干净安宁。
外边乱成那样,白盐不顾安全单枪匹马把人带了回来,此刻有些微微的后怕。
还好一切顺利,他们走了太多弯路,在重聚上却获得了一点好运气。
陈欢早就等在席来的房间门口,他没敢进去,刻意放空了脸上的表情,不想太凝重,但也无法开心。看白盐抱着人走来,他挤出个勉强的笑容:“回来了。”
“先检查。”
席来失踪了七个月,再差几天就是八个月了。
陈欢是唯一知道白盐几近崩溃的人,他看着白盐从一张拉满的弓缓和成更让人心惊r_ou_跳的准ji,ng神病人,连带着他自己也变得刀枪不入了。
陈欢尽量做到平实的念出检查结果:“……怀孕11周,胎儿情况良好。”
“胎儿?”他猛地抬起头,和白盐的视线对在了一起,又低头看了眼床上的席来。
白盐早就戴上了他十分熟悉的面具,连呼吸都没乱:“重新检查。”
陈欢对检查数据重新做出了调整,看到新的结果,他的终端晃了晃,径直砸向了地面。
白盐看他的表情难看到了几点,亲自过去捡起终端,读了一遍。
埃罗没能进来,远远地站在门口的过道里,眼下也绷不住了,他从白盐手里夺过终端。
从胎儿的发育情况来看,确实是11周左右。但检查的数据显示,有人对席来的身体做了改变,胎儿确实在不断地吸收他的营养,但无论给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多久的时间,他永远都停在了11周。
这个孩子的生命被变相终结在了11周。
白盐知道埃罗和陈欢都看着自己,他对自己的情绪做出了严苛的管理,面上窥不出半分情绪。
他在几秒间做出了决断,喉间血r_ou_摩擦,发出喑哑的声音:“拿掉孩子,不要让他知道。”
又过了几秒,在外界声势慑人的白盐突然脚步绵软地向后退了几步,他跌坐在沙发里,以手掩面,像是疲累到了几点。
他又说:“我和他说,你们出去吧……”
当室内只剩他和席来的时候,白盐抬起头。
一个孩子,一个他和席来的孩子。他当然畅想过日后可能出现的一家三口的景象,他想让孩子有席来的黑发,最好有像他一样的眼睛。
一个像席来的孩子,拥有一往直前的勇气,有永远沸腾的满腔热血,像明月一样用温柔的光彩照拂身边的人。
他看到自己的手颤抖地停在空中,似乎想要去安抚睡梦中的席来,可是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落放的地方。
最后他把掌心轻轻地贴在了席来的小腹上,他尽力不让手掌颤抖地太厉害,他害怕伤害到腹中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这轮明月终将受到伤害。
近八个月的时间,足够白盐从吴誉口中撬出任何他想知道的信息。
海棠组织依靠海棠控制人群,现在的海棠和席来身体内的不同,主要的目的就是短时大幅提高身体素质,给予普通人可以掌握他人生死的力量。
海棠并没有成瘾性,但在当下混乱的环境,仿佛只有获得力量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盲目的人群接受了海棠的植入才是噩梦的开始。
海棠会不知不觉地调整人体的激素水平,让人长期处于高亢奋状态,这也是外界暴力冲突不断,甚至是愈演愈烈的主要原因。
海棠组织在用海棠覆灭人群。
吴誉说,抓走席来的主要目的是海棠的研发需要母体。
原本的海棠只余了两朵,吴誉体内的那朵因为他已经过了拥有频繁的主动发情期的年龄段,已经无法为新海棠的研发提供更多的数据支持。
而席来……
白盐看着床上的人,怀孕的oga自然不再拥有发情期,但早期妊娠对身体的改变依然可以导致海棠的积极运转。
11周,这个孩子已经有了心跳,再等几天,就可以看到他的样子了。
席来是突然醒来的,他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已经是一片清明。他先是觉得白盐的手飞快地从自己身上抽离,热源的离开让他有点不舒服,但他还是笑了一下。
“想我了吗?”
白盐张了张嘴,想字就在嘴边,可他只觉得心力交瘁,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点点头,努力地笑着。
这太不对劲了,席来收回了笑,他撑着床坐起来,心口的伤到底伤了根本,哪怕是自己下的手,他还是心有余悸。
他生了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眼尾弯弯,敛了笑意的眼里布满了关心:“怎么了?”
他的关心压得白盐几乎喘不了气,他偏过头用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心里一片颓唐。
他说:“我们曾经有一个孩子。”
这太糟了,白盐想。他尝试着重组自己的表情,他习惯于将最糟糕的事压在心底。
他对自己说,你不是早就习惯了冻僵在冰山上的感觉了吗?拿出过往的经验来,不要再给席来增添一点负担了,像以前一样,很熟练了。
他的手落在席来脸侧,指腹轻轻地抚过自己最喜欢的轮廓,他说:“我们还非常年轻,有足够多的时间去等待我们的孩子。”
席来用自己的脸贴了贴他的掌心,刚才抽走的热源重新给他的身体注入了一丝温暖,他眨眨眼,声音不复往日的温润:“白盐……你能……你能抱抱我吗?”
他像意料之中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将手环在白盐后背,这个姿势有点难受,但也不是介意的时候。他问:“那我们的孩子呢?”
白盐的回答让席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过了很久,他像刚知情的白盐一样尽可能轻地把手贴在自己小腹,冥冥中他感受到手底有另一个心跳在回应自己。
他的声音像一张揉皱了的纸,紧靠内里的纤维支持着框架:“不可逆吗?他还活着。”
“对不起……对不起……”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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