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却已起身:朕还有事,你歇息吧,明日胡拔山送你回掖庭,在里边安生待着。你阿姐自有御医照看。没有朕吩咐,不准离开掖庭半步。
说罢,未曾丝毫留恋,拂袖而去。叶十一追到门边,大声问:你去哪儿?去蓬莱殿?
皇帝背影融入黑暗,消失了。
翌日回掖庭,皇帝倒也算说到做到,御医果然来了。
技艺高超的老大夫,不必接触,一根银线轻轻缠上贵妃皓腕,拧眉捋胡须,细捻银线这头,心下便有了判断:娘娘劳心劳力,心火太甚啊。
姐弟俩面面相觑,御医开了药方,一份交给叶十一,一份带回太医院,由那里的药奴捡材煎药,熬好了送过来。
叶十一感激作揖:多谢徐大夫!
老太医笑笑,摆手,按着膝盖起身。
徐太医主掌太医院,医术精妙绝伦,冠绝天下,德高望重,也年事已高。叶十一没想到李固会让他来,忙上前扶起他。
一老一少步出窄屋,留叶明菀一人清静休息。
小将军,徐太医忽然开口,你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叶十一怔忪,徐太医也没替他捏脉,怎地问这话。他想了想,默默摇头:谢太医关心,十一没什么事。
没事便好。徐太医慨叹:陛下来太医院找老臣的时候,就说一并看看你。陛下也未说明白,我见你面色虽憔悴,倒也无大碍。
陛下何出此言让徐太医也看看他,出于关心?不可能,李固那人薄情,不可能有这般好心。
徐太医驻足,斟酌再三,终是开口:陛下正当龙虎壮年,将军虽及冠,到底年少,若承圣恩男子终究不如女子那处爽利。
一席话,羞得叶十一面耳赤红,支吾难言,绞尽脑汁也没想通徐太医怎么看出来的,顿时羞臊结巴:太医我
徐太医笑得温和,不见鄙夷或偏见,慈祥地拍了拍他手背:要是疼得紧,来太医院悬壶轩,老臣亲自为将军拿药。
叶十一点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老臣都能看得出,何况心细女子,贵妃那边到了掖庭门前,话声戛然而止,徐太医叹气。
候在掖庭外的药师迎上来,自叶十一手中搀过徐老:老师,代步的轿子备好了。
师徒二人同叶十一道别。
直到那两人身影消失,叶十一仍杵在门边,不敢转身回去。徐老那番话,就在头顶盘旋。
手心冒出汗水,后背都为冷汗浸湿,恐惧蔓延而上。
阿姐她知道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阿姐心有所属,但不是那谁(:3_ヽ)_
第18章 幼时
18、
不敢见她,总觉得像是背叛。
水井旁白头老妪痴痴傻傻地囫囵念叨。打草丛里冒出两三只千鸟,绛紫染粉的小花,沿细绿枝杆颤巍巍地攀附。
叶十一步过去,帮老妪捡起丢落在地的巾帕。巾帕原是青葱色,洗过许多次了,泛白褪淡,帕尾绣好些年前时兴的君子兰。
皎皎君子,欲求好女。静女如兰,宜其室家。
那还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阿姐尚未出嫁,李固亦未登基,先帝身子骨尚且康健。这一年,叶十一满六岁。
叶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每年生辰都要小肆庆祝一番,活过一岁算一岁。先帝心血来潮,对叶士秋道:爱卿,令郎生辰,不如就在朕这御花园里庆祝。
陛下恩赏,焉敢不从。叶士秋慌忙作揖道谢,叩谢隆恩。
没有旁人,无非李叶两家人,齐聚一堂。
御花园外,是两家相帮相助、互相搀扶着,守了百年的江山。只是疲敝已久,王朝倾颓,江河日下。
时岁迢迢,早已记不清太.祖模样,即便坐到一起,也不再如同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两家之间,不知何时起,横生罅隙。
先帝与众妃皇子在上首,用琉璃碗就象牙箸。水晶碟中盛着不远万里送回来的新摘荔枝,只为博宠妃一笑。李固坐在角落。
他背后是叶士秋一家四口。红木桌椅,清汤冷菜,叶十一尝了两口,素味寡淡,还不如自家厨子。小十一拉阿姐,低声委屈:不好吃。
叶明菀慌忙捂了他嘴,轻声呵斥:童言无忌。陛下赏赐,自然是珍馐美味,你别胡说。
小十一皱巴脸,不敢说话了。
李固偷偷拈了面前最近的蜂蜜荔枝糕。
众妃忙于奉承谄媚先帝,先帝忙于咬众妃你一口我一口送来的象牙箸。谁也不曾注意,这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冷宫皇子。
李固轻戳小十一后背:欸。叶明菀揽着十一肩膀,那是不动声色回护的姿势,她望向李固:四皇子殿下?
小十一自阿姐胳膊下挤出眼睛,好奇地回望他。眉目俊朗的大哥哥,让他想起教书先生那本藏在坐垫下的册子,先生说都是些胡言乱语的戏文,打发时间罢了。
他问先生,戏文里讲什么,先生笑而不语。叶家十一打小调皮捣蛋,又一日趁先生午休,剪了他的灰白胡子,还偷了他拢在袖中的戏文。
幼童方识字,便见得一句:册那贼人,虽朗眉星目,实衣冠禽兽,瞧中那金莲美貌,欲与媾和之。
不懂其言,童言无忌,问先生:朗眉星目何意,衣冠禽兽又是何意?
先生哭笑不得,按着他脑袋使劲秃噜:朗眉星目是说男子好看极了。至于衣冠禽兽先生思忖斟酌,换了话说:该打的意思。
不过面前这位着雨过天青色晋衣的哥哥,端生朗眉星目,却非衣冠禽兽。
他瞅着李固,李固瞅着他。将青花瓷碟盛的蜂蜜荔枝糕递给他,李固柔声道:很甜,你尝尝。
叶明菀见他并无恶意,遂放开了小十一,回头默默就餐。叶十一抿着下唇,眨巴黑黝黝的大眼睛看他,垂涎那金黄香甜的糕点,小心翼翼捏起来:谢谢哥哥。
李固撇开唇角,黑如曜石的眼瞳里,盈满笑意。
叶士秋注视这一幕,心生感慨,蓦地抬头,先帝也正看着他两人。叶士秋陡然心惊。背对先帝的李固却不曾察觉,专心致志观察叶十一吃东西。
粉白的腮帮子嚼啊嚼。李固想起他养在草丛里一只小肥兔,三瓣嘴两只耳,黑色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喂它什么都吃,腮帮子鼓啊鼓的。
本来嬉笑热闹的宴席,刹那间安静下来,唯余小十一嚼糕点的咕咕声。
不知哪位擅察言观色,还擅阴阳怪气的妃子嗤笑:冷宫庶子,既与陛下同桌已是恩赐,偏要学那耗子偷食,别污了人家娇贵公子。
李固回头,不疾不徐,自座位上站起来,看也不看那刻薄妃子,只面朝着先帝,抱手作揖恭恭敬敬俯下身去:荔枝糕只宫中才有,父皇圣恩,便让叶家小郎君尝个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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