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顾修也不曾想到,韩墨初会在朝堂之上这般语出惊人,他与韩墨初朝夕相对,韩墨初也从未同他提过要废除恩科之事。
韩太傅,朕只有一言问你,若无恩科,我国朝又当如何取仕?顾修坐在新修的含元殿上,头上的冕旒遮蔽了他的神情,乱哄哄的台下瞬间便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在安安静静的等着眼下这位韩太傅究竟能据此事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臣以为,而今天下学子众多,且百姓安居富足,因而应当在各县之上加设府学,州学,京中设学宫。凡适龄学子由县学学成后可凭自身意愿考入当地府学,府学三年后可再入州学,如州学学成且成绩优异者则可入京中学宫习学,学宫业结考绩,优异者方可入仕为官。如此亦是十年苦读,可天下学子们皆可沐皇恩浩荡。
韩太傅,如今县学之中男童女童都在一处读书,若是来日设置府学之时,这女子能否入学啊?众臣面面相觑了良久,礼部尚书才想起了一句话来。
自然,我大周女子与男子相当,若是女子中有心继续攻读且成绩优异者,亦可入府学攻读。
已经许久未在前朝得过重视的门下给事中尚祈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上前奏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韩太傅此举乃是实事天方夜谭。若是来年恩科废止,府学未立,那整整三十万的学子们岂不是没了出头之日?韩太傅还说要允准女子入学,到时候那些正值年少的男男女女同在一处读书,又成何体统?
尚大人,本官意图废止恩科,就是为了今后朝中能少几个似您这般只知墨守成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人。韩墨初扬唇微笑着看向那方道:如今前朝商议的是取仕之事,而您却只听见了适龄男女同在一处读书,想来您的脑子里也就只有男欢女爱,窃玉偷香了吧?
韩墨初!尚祈的白胡子登时被气得吹了起来:你这个匹夫!匹夫!老夫我今日要同你拼了!
废除恩科之事兹事体大,今日暂且退朝,众卿容后再议。在尚祈被韩墨初气到吐血身为之前,天子顾修出面稳住了局面。
朝罢以后,君臣二人退入紫居之内更衣,六部的奏疏也在此时送了过来,君臣二人一人饮过一盏甜汤后便开始处理朝政。
今日前朝之上,陛下可是忍了许多话?韩墨初不紧不慢的摊开一封奏疏,细细的阅看起来。
太傅大人既然心知肚明,那想必也知道朕想问的是何事了吧?顾修端端正正的坐在那人对面,神情极其严肃。
陛下无非是为了今日学宫之事,陛下想问便问,臣答言就是了。
你与朕朝夕相对,你想做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先同朕商议一下,反倒直接在前朝之上说出来?你要废止恩科,你要设立女学,这都是前无古人之事。今日前朝之上的反应你也看见了,你什么都不同朕说,连封折子也不写,把朕吓了一跳。。
陛下为君以来,做的一直都是前无古人之事。陛下是君王,臣有奏本自然要在前朝之上与陛下直言了,难不成陛下也觉得臣做错了?韩墨初提笔落笔,字字俊逸:还有女学之事,陛下先前不是说过要为了姝宁公主开放女子从政之事,怎得如今臣提出此事,陛下反倒不允了呢?
这不是朕允与不允之事,只是韩太傅今日之事做得实在是太冒进了。学宫一旦开立,那那些经年不第的举子怎么办?若无恩科,他们这半辈子的心血便都毁了。若是这群人为此与国朝离心,又是韩太傅想见之事么?
经年不第,便说明他们并不适合为国朝效力,而今农商皆兴,也没有那么多功名至上的规矩,考不得功名也可务农经商,再不济也可去旁人家中做工。若是读书读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便是恩科不废,这群人也照样没什么出息。韩墨初正身端坐继续在奏疏之上批阅,没有一丝一毫想要退让的意思:我大周官制国体,本就要不得这些庸庸碌碌之人。
你在前朝直言恩科无用,现下朝堂之上九成九的官吏都是恩科进士出身,你便不怕得罪所有人么?你是未曾科考便成了三公之首,可你是易鶨先生的高足,纵观天下能有几个逸安公子,又能有几个韩太傅?
若立学宫,臣可保天下今后会有无数个臣,无数个与臣一样能报效家国,为我大周尽责出力之人。臣从来不怕得罪任何人,因为臣的心里只有天下。韩墨初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抬眸道:臣记得少年时陛下同臣说过,恩科之弊积存以久,若来日能得天下必将改之,如今陛下掌权多年内外皆安,恩科之弊此时不改又待何时?陛下以为以太子之仁到那时震得住百官么?
顾修被韩墨初的一席话说得气结语塞,只得抛下冷冷的一句:韩墨初,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亥时深夜,尚宫吴氏着人与君臣二人铺好了温床暖被。
君王的怒气未消,始终冷着张脸不肯说话。
君臣二人并肩就寝,韩太傅和颜悦色的将锦被盖在了顾修膝头,谁知正在气头上的天子一把掀开了被子:朕不与你同衾而卧。
陛下,今日天寒,臣劝您还是要保重龙体。韩墨初又拉过被顾修掀开的锦被一角,重新与人掩好。
朕热得很,用不着盖这些沉甸甸的东西。顾修生来倔强,有时候分明不是心中所想,可面子上却总要带出来。
那便罢了,臣先睡了。韩墨初通常并不会给他这些面子,顾修赌气不肯盖被子,那韩墨初便心安理得的将被子整个卷在自己身子上,没一会儿便睡沉了。
夜色,越来越深了。
顾修抱着胳膊静静的靠着床头,看着被韩墨初整个卷在身上的锦被,心中想着:我便如此冻恼一夜,过了明日我感风寒,你自当心疼,你必然心疼。
第一百八十七章 被子
顾修是个北荒长大的狼崽子, 再加上称帝以来十数年的金戈戎马,致使他的身体比寻常人结实得不止一星半点。
昨日彻夜受冻,今日晨起非但没有风寒发热且连一个喷嚏都没打过。
天色蒙蒙亮时, 内监总管元宝带着一众小太监端着洗漱的净水, 手巾, 香胰,朝服等物走了进来, 将这些东西各自安放在其应在之处便退了出去。
他在这君臣二人身边服侍多年, 这对君臣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喜服侍之人太多,许多事还是喜欢亲力亲为。被他们一手带大身安东宫的小太子顾毓诚也是这个习惯,自永定开朝之时皇城中所用的使役便比永熙一朝少了五成之多。
元宝走后,未曾发热的顾修也没有什么好让韩墨初心疼的引由。因而只能抱着肩头靠在软枕上眼看着身旁的男子一如往常的起身,洗漱,更衣,没有瞧他也没有问他,好似昨天夜里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紫居之中有一面落地等身的琉璃镜, 这面琉璃镜乃是晴昭公主有孕时韩墨初在那三间大空屋里按着易鶨先生留下的一张旧图做出来的,在两片巨大的透明琉璃板中间注入水银,再行切割打磨喷漆等工序,最终制成的镜面呈相极为清晰,贴近看时连人脸上的汗毛也看得清。
韩墨初对镜自整衣装,顾修抱着臂膀闭目养神,时不时的朝人背影的方向看上一眼, 见那人始终无动于衷,一时难忍攥拳掩口轻轻咳嗦。
陛下, 若是身体不适臣可以着常如来与您看看。韩墨初透过镜子的反射, 瞧了一眼正在床榻上佯装咳嗦的顾修, 温文的笑意经年不变:可若是陛下无事,再不起身便赶不上早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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