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室厅堂之内左侧站着顾锦,顾攸,顾偃三人。右侧是坐在轮车上的三皇子顾伸,以及一旁新婚不久,刚从宫外王府里赶回宫中的睿王顾值。
顾修穿着一身先被雨水浸透,又被冷风嗖干的圆领夹袍,披着个明显是新套上去,且不大合体的披风整个人显得单薄又落寞。与顾鸿行礼时,顾修很清楚的看到了长姐通红的眼圈,若不是君王顾鸿在上,只怕顾锦一定会将他抱在怀里,结结实实揉搓一顿。
见顾修到了,顾鸿抱着怀中的小公子看了身边的道士一眼:道远法师,朕今日依你所言将这些皇子公主都唤过来了。可是宫中这些日子疯传的灾星之论,有眉目了?
道远法师手中拂尘一抖,单手立掌,站在君王面前道:回陛下,贫道确实已然寻到了宫中星宿不利的贵人。那位贵人而今就在这厅堂之上。
既然如此,那就请道长直言那人究竟是何人?顾鸿说道。
陛下,若是贫道直言谁是灾星那必然会有人心存疑惑,所以贫道只能用天象指示来公布真相,也想请诸位殿下和陛下一齐做个见证。
兜兜转转这么些废话,这么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道长是觉得陛下的朝务不够繁忙,要听你在这里故弄玄虚么?南曦公子在顾鸿怀中打了个哈欠,一双凤目微狭,脸上的神情已经极其不耐烦了。
南曦公子,请您稍安勿躁。贫道这便准备请神。
一群手脚利索的小太监的在道远法师的吩咐下进进出出搬搬抬抬。
很快,崇宁宫内的排场便摆开了。
神坛供桌,香烛细果,黄纸经幡,请神牌位各自摆好,供桌正中放着一盆清水。看供台的架势仿佛要请玉皇大帝一般,但其实真正有用的估计也就那一盆清水。
果不其然,那位道远法师先是提着宝剑在这屋里转了几圈,念了几个神仙真人的法号又从袖袍里掏出一张空白的黄纸,抖开展平让屋内众人反复查看那张黄纸确实是一片空白:启禀陛下,眼下这灾星的真容便在这张黄纸上,待臣即刻做法,让这灾星现形。
顾鸿点头默许了道远法师下一步的动作。
只见那老道士将那黄纸平铺在了铜盆之内,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向那浮在水面的盆中滴了两滴不知名的液体,待液体慢慢渗入纸张,老道士便将那黄纸从水盆里慢慢提起。
众人皆屏息凝神看着那张黄纸上慢慢显现的图画,先是眉眼,再是脸型的轮廓,最后是头顶冠戴。
被水阴湿的图画眉眼不算十分清晰,看得出是个男子的模样。只是那人物头顶的冠戴上缓缓显出了几道痕迹,像是君王所戴的冕旒。
道远!你好大的胆子,你这画是什么意思!是指陛下是这宫中的灾星么?顾鸿怀中的南曦不等君王说话,便先发制人。
那位世外高人见状也陡然一惊,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满口求饶道:陛下,陛下恕罪,这不是贫道画的,贫道画的不是这个。
在场众人都听出了那老道士话里的破绽,但依旧是南曦率先开口,语气玩味的说道:哎呦,原来如此啊,那道长您说说,您原本想画的是谁啊?
贫道原本是想画七皇子的,不知为何...道曩蒶远法师一句话脱口而出,瞬间便全身僵硬,周身上下血都凉了,连磕头求情都忘了。
哦!我明白了!你这是想给我七弟扣个灾星的帽子是吧!顾攸也反应过来,上去一把拎住那老道士的衣领抬头与自己的父皇说道:父皇,这个妖道承认了!这些日子宫里的流言都是他传的!
攸儿,退下,朕都听见了。顾鸿将怀中的南曦松开,走到道远法师面前一脚踏在了道远法师肚子上,阴着脸问道:说吧,是什么人让你入宫兴风的?
道远捂着肚子,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立在旁边手心冒汗的睿王顾值。那一眼原本无人察觉,怎奈眼下顾值实在是太过心虚,刚与那道远对视一眼便冲了过去狠狠的抽了道远一记耳光:你看本王做什么?难道是本王让你来的么?
道远捂着腮帮子连连磕头:睿王殿下,睿王殿下饶命,不是您让我来的,不是您。
是不是的,内府司刑房查问之后自然会清楚的。顾鸿看了一眼地上哆嗦成一团的道远,又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顾值,心中已经猜出了大概。
值儿,这些日子宫外乱,你也别出去了,去禁宫里好生歇歇脑子吧。
禁宫二字让顾值浑身一抖,立刻屈膝跪了下来,伸手扯住了君王的衣摆: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知错了。
知错了?值儿清清白白的,这是认的什么错呢?顾鸿声音忽然放得极其温柔,可不知为什么便是让人听了汗毛倒竖:来人,将他们两个都带下去。
韩墨初站在院子里,依稀听着屋内的动静,不多时便瞧见屋内拖出两个人来,摇摇头满目悲壮的目送那两条摊成一片的人形被拖了下去。
顾鸿揉了揉发胀的额头,看了眼厅上众人:算了,你们都下去吧。
顾鸿转身欲走,忽然间听得身后一声闷响,回身查看之时,只见幼子顾修整个人摔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顾锦惊叫一声,一把抱住了顾修的身子,伸手探了探顾修的额头,喃喃道:怎么这么烫?
顾鸿立在原地,皱眉看着躺在地上的幼子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父皇,七弟发热了。顾锦抱着顾修的肩膀,回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七弟这个傻孩子,信了宫里的流言,一心以为自己是灾星,在安华殿跟前一跪便是三天三夜,硬是要为那些疫病中身亡的宫人祈福赎罪。秋雨寒凉,父皇叫他怎么受得了?
父皇,我和长姐去劝过很多次了,可是宫中流言太甚,七弟怕自己冲撞神明,连安华殿的大门也不敢进,只敢跪在殿外。顾攸也在一旁吸吸鼻子,伸手拉住了顾鸿的衣角:父皇,七弟回宫都那么久了,一直相安无事,怎么会是灾星呢?
顾鸿看着顾锦怀中不省人事的顾修,伸手摸了摸顾攸的额头,叹口气道:是啊,你七弟怎么会是灾星呢?
崔尚,你去传太医。顾鸿皱眉看了一圈屋内众人:韩少师何在?
臣在。听到传唤的韩墨初转身进了室内。
带着七皇子随朕进来,其余人都退下罢。
韩墨初依言从顾锦怀中抱起顾修,径直随着君王朝君王寝殿走去。
南曦一向很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此时此刻君王并不需要他在身边。于是他也随同众人一齐退了下去。
顾鸿的寝殿很大,各样陈设无比奢华,每一件都是万金之数。光是一张龙榻便几乎赶得上顾修与韩墨初素日起居的半间屋子大。
韩墨初轻手轻脚的将顾修安置在了巨大的龙榻之上,昏睡中的顾修蜷缩着身体,像一只受伤的野狼幼崽。
紧接着太医到场,诊脉,更衣,开方,如此折腾了一圈,顾修始终没有醒来。
更衣时,顾鸿看到了顾修那因为长跪而乌紫乌紫的膝盖,许多地方已经破了皮,凝成了斑驳的血块。小太监拿着药粉,才在那破皮的地方碰了一下,顾修整个人便挣扎起来,迷迷糊糊的喊着疼。
手脚便不能轻点么?顾鸿看着床榻上始终昏睡的顾修,少年脸色苍白得吓人,衬托得双颊上高热之下的红晕更加显眼。
小太监立马跪地告罪,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疼...母亲...我疼...顾修睡梦中的挣扎,一把抓住了床边顾鸿的衣摆,犹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眉头紧锁,呓语连连:我疼...我不是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