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丽妃娘娘。顾修伸手接了香包,搁在鼻下闻了闻。顾修不懂药理,只能闻得出香囊香气幽微,摸得出香包针脚细密。
自从那日猎山归来之后,丽妃果真如她所说,要将他和顾攸当做亲兄弟。
六殿下来了?怎么不到屋里来坐坐?韩墨初温和的声音从堂屋里传了出来,叫得顾攸瞬间头皮发麻,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那个...韩少师也在啊?看着堂屋里走出的那个青衣素衫的清俊男子,顾攸暗暗的向身后搓着身体。
臣依皇子而居,自然在的。韩墨初笑眯眯的看着顾攸:公主殿下晌午时送来的白玉春卷和牡丹酥,七殿下眼下也没有用膳,六殿下要不要进来一起尝尝?
韩墨初不愿顾修将来做个孤家寡人,在这深宫之中有个顾攸这般心思单纯的手足兄弟,对顾修而言有利无害。
因此,韩墨初倒很是愿意让顾修多与这个六皇子亲近一二。
顾攸闻言脸上瑟瑟缩缩的神情瞬间沉静下来,一把拉住顾修的手腕:要不我还是陪你吃完了再走罢。
顾锦宫中的小厨房因为顾锦遗传了孟氏皇后的手艺,而变成了宫中的一道风景。整个宫中除了顾修能时常吃到公主的手艺外,旁人只能偶尔尝尝。
公主殿内送来的点心,足以战胜顾攸对韩墨初的恐惧。
凌乱的堂屋之内,三人对坐,小太监宝德沏了一壶香茶奉了上来。
韩墨初提着茶壶与二人斟满一杯,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顾攸问道:眼下京中时疫闹得正凶,丽妃娘娘素常不是不让殿下出门么?殿下今日怎么过来了?
唔,我母妃不在,同淑妃娘娘一齐去玉玄宫跟道远法师求符去了。顾攸一口咬下半块牡丹酥,又就了一口热茶:母妃日前与我和七弟一人做了一个能防疫病的药包,原本是让宝福送过来,我又想许久不曾见到七弟了,所以就溜出来了。
原来如此啊。韩墨初笑眯眯的也饮了口茶,在顾攸方才的话中韩墨初品出了一点弦外之音。
自猎山归来之后,丽妃对待顾修的态度确有转变,此事无可厚非。只是那个顾攸口中的道远法师,让韩墨初多少有些警惕。
当今皇帝笃信道法,因此在宫中设下玉玄宫作为修道之人的豢养之所,皇帝也时常与那些道士一齐参禅问道,以祈长生。
由于天子久病不愈,京中时疫又久驱不散。君王便将希望寄托于道家玄学,一月前玉玄宫内因制丹不利刚刚处置了一批道士。
而今怎得这样快,便又来了一个。还能在短短几日之内,便能引得两个一品宫妃去玉玄宫向他求符问卦,可见此人必是有备而来。
七弟,你知道么?那位道远法师可神了,父皇病了那么久,他只燃了一枝香在父皇鼻下一晃,父皇的精神便好多了。还说父皇这病可能是被阴人冲犯,才至久病不愈的。为着这事儿,太医院和钦天监的人都闹了好大个没脸。顾攸吃得脸颊一鼓一鼓的,伸手扯着顾修的袖子:听母妃说,淑妃娘娘还想请他去瞧瞧三哥的病呢。只是那位道远法师脾气怪,除了陛下谁的面子也不给。
嗯。顾修点头应了一声:这个时辰你该回去了吧?
呀!可不是,若是让母妃知道我溜出来,又要扭我耳朵了。顾攸急急忙忙的抹去嘴角的点心渣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一溜烟的奔出门外:七弟!我改日再来找你说话!
顾攸走了。
堂屋之内只剩下了顾修和韩墨初两人,韩墨初收拾着地上的食盒,温声道:殿下,改日臣去玉玄宫给您求道平安符吧?
求符?师父你不是不信这些么?
臣过去是不信,可眼下这宫里有了高人,臣也想去见识见识。
转日,韩墨初难得起了个大早。换了一身清俊的素色广袖长袍,那袍子用龙脑香薰了一夜,每一丝针脚里都藏着一股幽微的香气。眉心处还用朱砂点了一枚小巧的吉祥痣,衬得他原本便俊美非常的容貌愈发的出尘绝艳,就仿佛画中行走出来的神仙真人。看得少年人顾修一脸迷茫,都有些不知眼前这位神仙师父到底是真人还是假人。
韩墨初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虔诚的信徒,踏着晨曦的微光,扬着一张温文的笑脸,来到了宫中的玉玄宫外。
韩墨初的这身打扮,果然与他带来了许多便利,那些守门的小道士几乎没有多问便将他迎了进来。
韩墨初提起衣摆踏入玉玄宫内,一股生涩的冷香扑面而来,一嗅便知是哪处的香炉里焚了薄荷,韩墨初皱眉暗想:又不是三伏酷暑,为何要烧薄荷?。
玉玄宫不似宫外道观,因为君王笃信道法,这玉玄宫内陈设华美非常,连三清祖师神像都不是泥胎,而是镀金制成。
就在韩墨初被这一屋子金灿灿的泥胎晃得眼晕的时候,方才传话的小道童唤来了那位道远法师。
那位传闻中的道远法师生着一张寡瘦的刀条脸,长相极不起眼。若不是此人长须已然续至胸口,还有那身君王新赏的金装道袍。强给这人加了点仙风道骨的意味,否则这人扔到人堆里就扒不出来了。
无量天尊,敢问遵驾来此有何贵干?
韩墨初恭敬道:在下姓韩,乃是这宫中内臣,近日来为这宫外的疫病日夜忧心,故而想求道平安符来。
韩墨初那张清俊的笑脸为他换来了一品宫妃都不曾求到的面子。
那位正得圣宠,几乎要在宫里横行起来的道远法师没亲手提笔与韩墨初写了一张平安符,又亲自在三清祖师相前与那符纸开了光,交到了韩墨初手中。
韩墨初双手接了那符合在掌心之内,朝着三清神像轻声念道:尔时诸天圣众,诸天大神无量至真大神心生欢喜......随时方便,精修行业,於其田中常得甘雨...嘶...
韩墨初念着念着停顿下来,屈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眉心,朝那道远法师说道:瞧在下这脑子,昨日背了一夜,发了愿今日要与三清祖师背经的,这会儿见了神像肃穆,心慌一时,竟忘了后面的,敢问大师这常得甘雨后面是哪一句来着?
道远法师闻言神色微微有变,可表面上仍旧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子:大人并不学道,只要心诚即可,能不能诵念经文三清祖师都会明白的。而今时辰不早,贫道还要去丹房看看陛下而来要用的丹丸,便不奉陪了。
韩墨初闻言心道:哪庙焚修的道长连《真元经》也背不出来?一个连典籍也记不熟的道长到底是被何人举荐入宫?还能一株香便救了皇帝?
联想起这院子里扑鼻的冷香,以及昨日顾攸说的那句小人冲犯的话。
韩墨初便将这位道远法师的来意猜到了八分。
当今君王笃信道法,一向最信风水玄学一类。如今这位道远法师已经得了君王信任,自然是他说谁是那个冲撞君王的小人,到时只需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这人在君王面前一世不能翻身。
就只还摸不清这位平步青云的神仙大师究竟是受谁指使,又因何而来。不过在这皇城之中行这类事,不是为了夺嫡就是为了争宠。
顾修身为皇子,少不得有可能牵涉其中,他这会儿就要早早的打算起来了。
韩墨初不动声色的与人告辞,回至归云宫内,将那一身神仙装扮换了下来,重新恢复了往日那身蓝色的四品宫服。
顾修正在堂屋之上喝粥用膳,属于他的那碗正搁在食盒里保温,顾修见他回来这才将食盒打开,将粥碗搁在那人的小方桌上,顺手从人的小桌上拿了一块白糖软糕,问道:师父晨起去做什么了?
臣昨日不是说了么?要去与殿下求个平安符。韩墨初屈膝跪坐,端了粥碗偿了一口:这粥又是公主送来的?
嗯,长姐说眼下京中有疫病,御膳房的大灶不干净。所以从今日起由她的小厨房往这里送膳食。顾修的胃口很好,一块糖糕两三口便咽了进去:师父可求到平安符了?若是灵验,明日我也去与长姐求一张。
殿下,还是莫要问了。韩墨初边说边朝自己碗里拨了一勺盐浸的嫩豌豆:这道法由心,信则灵不信则无,太飘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