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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乌希特勤第一次得逞的那一夜,太和公主曾告诉她,回鹘各部只服从霸主,不在乎血脉正统。乌希特勤出身药罗葛王族,又能从战争中脱颖而出,成为可汗就是迟早的事。委身于他是不得已,也是促成南下的唯一办法。
道理晁灵云都懂,可她还是心疼太和公主,那么样一个琉璃般的人,本该在最纯净的地方供着,却不得不陷入泥沼、委于尘埃。
“十三郎,你在哪儿……”晁灵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却只能睁着双眼,度过又一个无眠之夜。
因为夜间总是郁闷得难以成眠,晁灵云常常在天快亮时才合眼,睡到日上三竿再醒来。好在如今衣食无忧,日子清闲,倒能容她这般昼夜颠倒地生活。
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连下了半个月,终于雪过天晴,晁灵云挺着快七个月的肚子,摇摇晃晃走出大帐,踩进雪地里。
太和不放心地跟在后面,提心吊胆地劝她:“当心雪滑。你想吃鱼,叫别人去钓就好了,何必亲自去?”
“钓鱼这点小事,我才不要拜托回鹘人。”晁灵云撇撇嘴,固执得很,“公主不用担心,雪那么厚,我就算滑倒也是摔进雪里,不会受伤的。我快去快回,公主就等着吃鱼吧!”
说罢她挥手与太和道别,独自拎着敲冰的铁镐和鱼饵鱼线,走向营地外的一片冻湖。
怀孕越到后期,人就越容易犯馋,肚子里的孩子长得飞快,做娘的胃口也跟着变大。晁灵云清晨梦见李怡带着自己去韦家酒楼吃鲥鱼,醒来时满口流津,馋得她心里直发慌。
刚好天公作美,雪过天晴,她便不顾太和的劝阻,坚决要去湖边钓鱼。
草原上的人虽很少吃鱼,河流湖泊里的鱼可不少,加上天寒水冷,这里的鱼大多鳞细肉紧,风味其实更胜南方。
在黠戛斯的时候,注吾合素曾教过她如何破冰钓鱼,今日难得有兴致,正好牛刀小试。
须臾到了冻湖边,只见湖面素白光滑,如蒙了一层雾气的镜子,冰层厚不见底。晁灵云踩在冰面上,跺跺脚,懊恼自语:“冻得真结实。”
抱怨归抱怨,她可不想无功而返,丢了面子,于是心一横,还是举起铁镐,开始凿冰。
笃笃笃……
只见宽阔的冰湖上,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笨拙而执着地挥动铁镐,也不知敲了多少下,冷不丁一声惊呼脱口,她双手丢开铁镐,抱着肚子软软歪倒在冰面上。
晁灵云大口呼吸,全身尽量放松,等腹部那一阵紧抽缓解过来,笑骂了一声:“臭小子,敢踹你娘!”
她伸手拾起冰镐,缓缓站起来,准备继续凿冰,一抬头,才发现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正静静站在自己面前。
来人身形高大,满身风霜,头脸都被毛毡裹着,根本看不清长相。
晁灵云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举起铁镐自卫的同时,用生涩的回鹘语问:“你是谁?”
不料下一刻,这人竟拉下防寒的毛毡,用汉语问:“晁孺人?”
往日熟悉的称呼在异乡猛然听见,竟有几分陌生,晁灵云目瞪口呆,在认出眼前的面容后,颤声确认:“石雄?”
石雄点点头:“是我。”
他乡遇故交,晁灵云激动万分:“郎君怎么会在这里?”
“主翁派我刺探回鹘军情,寻找太和公主。”石雄顿了顿,看着她,“没想到最先发现的竟是你,我猜,太和公主应该也不远了。”
“主翁?”晁灵云先是一愣,随即一喜,仿佛从乌云中见到一丝曙光,兴奋地问,“是不是朝中要对回鹘出兵了?”
石雄打量着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主翁只吩咐我做这些。”
“也对,主翁到底是何打算,也不会告诉你。”晁灵云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察觉石雄唇角一闪而逝的笑意,“我身后不远就是回鹘大营,太和公主就在这里。此处已集结兵力五万余人,首领是乌希特勤,他霸占了太和公主,应该很快就会被各部都督拥立为可汗了。”
她越说越焦急,两眼盯着石雄,恳切道:“你快回去复命吧,若主翁有心对付回鹘,他早一日行动,太和公主就能早一日解脱。”
“我知道了,你稍安勿躁。”石雄温言相慰,目光落在晁灵云的肚子上,却冒出一句让她暴跳如雷的话,“你也被回鹘人霸占了吗?”
“放屁!”晁灵云啐了他一口,爱抚着自己的肚子,“我在这里的身份是公主的婢女,有她护着,没人敢碰我。这孩子……”她为难地皱眉,想到不能泄露李怡的行踪,一时语塞。
“看来,孩子是光王的。”石雄接话,却没再往下追问。
“你……”晁灵云惊讶地望着他,“你就不问我光王的行踪?”
“主翁没命令我打探这个。”石雄笑笑,重新裹好脸上的毛毡,“这两天我会在附近查探,摸清楚情况就走。”
“好,你小心点。”
石雄点点头,扫了一眼她手中的铁镐,问:“你在干什么?”
“钓鱼啊。”晁灵云拄着铁镐的手柄,尴尬地抱怨,“就是冰有点难敲……”
隔着毛毡也不知石雄是何表情,他从晁灵云手中夺过铁镐,无奈道:“这种力气活,还是我来吧,公主就那么想吃鱼?”
“你误会了,是我想吃。”晁灵云可不能让石雄错怪了公主,摸着肚子干笑。
石雄挥镐的动作顿住,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才开始用力地凿冰。
晁灵云在一旁期待地看着,果然力气活就得由男人干,不消片刻工夫,就听哗啦一声,一尺厚的冰面被凿开了一个洞。石雄丢下铁镐,对晁灵云道:“我走了,你自己也保重身体,照顾好公主。”
“好,多谢你。”晁灵云点头致谢,目送他走远。
第238章 南下
这天傍晚,太和公主听晁灵云说了遇见石雄的事,心中也燃起了希望:“我在回鹘那么多年,除了两国使者每年例行往来,大唐对我一向不闻不问。如今朝中派了密探来寻我,又要刺探回鹘的军情,这是一个好兆头。”
“是呀,公主再多吹吹枕边风,尽快促成乌希特勤南下吧。”晁灵云抱着绿珠坐在火炉边,一边抓着它柔软的背毛,一起盯着炖鱼的锅,“不知十三郎在长安做了什么动作,连李大人都被惊动了……”
太和在她身后问:“十三弟是不是和这位李大人联手了?”
晁灵云两眼一瞪,拼命摇头:“不可能,公主你不知道,李大人是天子的股肱之臣,绝不会帮助十三郎的。”
“是吗?那就是他与十三郎不谋而合了。”
正说着,晁灵云撵开馋得直叫的绿珠,掀开锅盖,帐内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鱼香。太和瞬间忘了要说的话,只顾催促她:“好香,快分我一碗。”
晁灵云应了一声,连汤带肉盛了满满一碗,佐以花椒、葱蒜,端到太和面前。乳白的鱼汤浮着翠绿的葱花,色泽诱人、香气扑鼻,太和尝了一口,连声赞叹:“这汤真是鲜美爽口,自从我傅母逝世,我便很少能吃到鱼了,你这碗鱼汤,让我想起了她。”
“公主过奖了,”晁灵云赧然一笑,“我只会做最普通的鱼汤,在长安的时候,十三郎时常带我去韦家酒楼吃鱼。鲥鱼、鳜鱼、鲈鱼、白鱼,我们换着花样地点,那滋味才叫美呢。”
“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太和感叹着,忽然下定了决心,“我要回大唐,再也不要相隔万里,空感念莼鲈之思。”
晁灵云见太和终于不再优柔寡断,自己也振奋起来:“快了,等回到长安那一天,我请公主去韦家酒楼吃鱼!”
“好,一言为定。”太和笑着答应。
塞外漫长的寒冬,对部落的兴衰存亡是一场严酷的考验。去年回鹘骤然走向衰败,就是因为部落爆发瘟疫,又碰到了百年难遇的大风雪,羊、马死了一大半,困苦的族人自然也就没了活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