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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裕不置可否,只反问:“但不知朝中文武百官,光王为何独独要见我?”
“因为光王说,咳咳,光王说圣上刚愎自用,除了大人,其他官员的话圣上很难听进去。”杨钦义硬着头皮道,“光王还说,仇士良那帮阉党只会趋炎附势,根本说不出什么有见地的话,圣上一听就会起疑心的。”
“看来光王是想通过我,上达天听。”李德裕抚髯道,“我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
当下双方议定,杨钦义自是千恩万谢。
李德裕冒着风险答应他,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如今他刚回长安,虽得天子器重,想在朝中大展拳脚,神策军中就必须有自己的人脉,才能牵制住只手遮天的仇士良。
既然杨钦义求到了自己门上,他卖一个人情给他又何妨?
这日匆匆一晤后,不日便到了重阳佳节。
李宅倾府出动,前往乐游原登高。趁着家眷尽情玩乐,无人注意时,李德裕纵马离去,独自前往慈恩寺“礼佛”。
到了慈恩寺,知客僧将李德裕引入一间无人的禅室,请他在此稍候。
李德裕见惯了风浪,此刻心中淡然,坐在禅椅上不紧不慢地喝茶,举头欣赏挂在墙上的字画,直到脑后响起一道声音:“贫僧琼俊,拜见大人。”
李德裕这才一惊,回过头,瞥见已经落发的光王,顿时惊讶地站起身:“光王这是……出家了?”
李怡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见憎于天子,唯有出家,可保太平。”
“光王……唉……”李德裕长叹一声,忽然想起杨钦义说过的话,这才明白他说的什么“等自己见了光王,就会不忍心拒绝”云云,原来并非虚言。
“大人不必为我惋惜,我本就虔心向佛,并不以出家为苦。”李怡大方地请李德裕入座,为他烹茶,“今日我约大人在此地相见,只是为了实现一桩心愿。”
李德裕打量着李怡,别扭地改口:“琼俊法师,有何心愿?”
“天下太平。”
李德裕一怔,若有所思地浅笑:“这个心愿,不止你一个人对我说过。”
“我知道,文宗、今上,大约都说过。”李怡直直地望着李德裕,“不过这四个字,应该也是大人的心愿吧?”
“对。”李德裕坦然承认,反问李怡,“是又如何呢?”
“如果是,那么眼下正是大人收服回鹘的好时机。”
李德裕震惊地看着他,失笑道:“这就是你约我见面的目的?你希望我劝圣上收服回鹘?”说着他沉思片刻,又道,“这一年来,回鹘的确是遭受重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圣上刚即位不久,若无故对回鹘发兵,恐有穷兵黩武之嫌。”
“大人何时变得如此谨慎?”李怡曼声笑道,“这话听着,倒像出自牛僧孺之口。”
李德裕一听此言,勃然变色:“你对我用激将法,也不怕弄巧成拙!”
“这不是激将法,只是忠言逆耳罢了,”李怡与李德裕四目相对,从容道,“我只是想劝诫大人,不要让维州的遗憾重演。”
“哼,好一副伶牙俐齿,果然从前的光王只是个幌子,”李德裕盯着李怡镇定的双眼,忽然想起晁灵云与他的关系,警惕地问,“是不是晁氏对你说过什么?”
第236章 慈恩寺密谈
李怡微微一笑,想起了在黠戛斯的某个仲夏夜,自己与晁灵云幕天席地,纵情欢愉后,她懒懒枕着他的胳膊,望着星空娓娓道出了所有身世。
起初也不是不惊讶的,但比起被蒙骗多年的懊恼,在得知她当年能够脱离诏狱,是因为先帝怜悯她的身世才网开一面,他便只剩下庆幸与感激。
再之后,只要一想起那个仲夏夜,便唯有幸福涌遍全身。
李怡爽快地向李德裕承认:“我与晁氏夫妻同心,她自然什么都不会瞒我。”
“原来你都知道了……”李德裕低声沉吟,想到他此刻有求于自己,倒也不惧,便略过这个话题,“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奉劝你,不要想用天下太平这种大话来打发我。心愿是一回事,目的又是另一回事,关于这些我比你更懂。”
“大人果然目光如炬,”李怡见瞒不住李德裕,索性开诚布公,“我的目的是太和公主。对我而言,太和公主才是大唐必争的失地,亟待重扬的国威,迟早有一天应该回到大唐的珍宝。”
“太和公主?”这个答案显然出乎李德裕的意料,他打量着李怡,错愕道,“太和公主出塞将近二十载,想不到光王一直念念不忘。可她终究是回鹘可敦,岂能归唐?”
“如果大唐收服回鹘,就没了和亲这回事,公主归唐又有何不可?”李怡双手合十,俯首一揖,“十皇姊早年对我有恩,只要大人收服回鹘,救她脱离苦海,我便了却了一桩心愿。而大人收服回鹘,平定北疆,必定名垂青史,功彪千秋。”
“漂亮话就不必说了。”李德裕摆摆手,含着笑讥嘲,“照你的意思,李某若促成天子出兵回鹘,既是成全了你,也是成全我自己?”
李怡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李德裕徐徐抚髯,皱眉道,“就算李某有志平定天下,收复失地,但回鹘与吐蕃本质不同。大唐自安史之乱以来,多次仰赖回鹘出兵平乱,近二十年更是缔结秦晋之好,两边相安无事。就算如今回鹘国力衰微,趁人之危也非天朝作为,更何况太和公主还在回鹘,你就不为她担心?”
“大人的顾虑,我都知道。大唐素来守信重义,只要回鹘不主动犯边,大唐就不会轻易出兵。但如今回鹘王庭被黠戛斯攻破,可汗已殁,部落四分五裂,回鹘可谓名存实亡,大唐出兵也不算撕破盟约。”李怡说到此处,话锋一转,黯然道,“至于太和公主,如今她已被回鹘残部掳去,不知所踪。为了她,大唐更应该出兵回鹘,确保她的安全。否则任由皇姊在外飘零,既有损大唐颜面,也愧对回鹘历任可汗。”
“你是说,太和公主已经失踪了?”李德裕疑惑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实不相瞒,此前我去了一趟回鹘,近日刚回到长安。可惜这一路为了躲避官兵搜捕,我扮作游方的和尚,东躲西藏,直到今日见到大人,算来已经与皇姊分别了四个月。”
“回鹘部落逐水草而居,这四个月,更不知公主迁徙到了何处……”李德裕沉思片刻,对李怡道,“草原地域广袤,音信难通,要实现你的计策,必须先找到公主,再以大军一击必中。否则回鹘挟制公主,大唐投鼠忌器,必会拖延战事,贻害无穷。”
“大人此言极是。我与皇姊分别前,曾嘱托皇姊尽力说服回鹘残部南下,若皇姊能够成功,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她的行踪。”
“嗯,只要找到公主,收服回鹘之事便可徐徐图之。公主金尊玉贵,务必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才可用兵。”李德裕说罢,又看着李怡,叹了口气,“我本当对天子尽忠,可你与圣上是叔侄,又要与我联手共攘回鹘,于人伦、于大义,我都不会泄露你的行踪,你自己也要小心。”
“多谢大人提醒,我会小心的。”
李德裕拱拱手,从禅椅上起身,与李怡道别:“我走了,下次见面定在何时?”
“我还得尽快出塞寻找皇姊,等确定了皇姊的下落,再回来与大人共商大计。到时会有一个患羊白病的和尚到大人府上化缘,大人可要叮嘱好守门的阍人,别把人给撵了。”李怡笑道。
李德裕笑笑,径自离开慈恩寺,策马回府。到家后,他立刻吩咐亲信,将石雄请到书斋中说话。
“今次我回到长安,子英你不远千里来探望,已是极为难得。按说你在振武军建功立业,我不该耽误你的前程,但眼下有一件极为要紧的事,除了你,我也不知该托付于何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