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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在一旁的铜盆里正好兑了温水,晁灵云等婢女伺候好李渼,便从攒盒里拿出一块酥油桂花糕,递进他湿润的小手。
对年幼的李渼来说,眼前美丽的娘娘是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但禁不住桂花糕香甜的诱惑,他还是大胆地接过来咬了一口,笑眯眯地说:“糕糕。”
小孩子含混的口音逗得大家都笑起来,晁灵云也忍不住唇角上扬,等到回过神来,到底还是解不开心结,将攒盒往婢女眼前推了推:“还是你来吧,别一下给他吃太多,记得随时喂点水。”
“是,娘子放心。”婢女脆生生地答应着,接过了照顾小郎君的活计。
不一会儿侍儿抱来李瑶,凉亭里有了两个小孩子,顿时更加热闹。侍儿看得心中欢喜,边喂李瑶糖渍栗子,边笑:“可惜大郎已经开蒙读书,不然三个孩子凑到一起,不知得多有趣呢。”
“是啊,一转眼孩子们都那么大了。”晁灵云也有点感慨,注视着瑶儿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李渼,却看见他张开双臂抱住婢女的腰,亲热地唤了她一声,阿青。
晁灵云浑身一震,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缓缓上前确认:“二郎,你刚刚叫她什么?”
“阿青,”李渼拍拍手,笑道,“阿青,有糕糕。”
“阿青她……经常拿糕点给你吃吗?”晁灵云终于弄明白阿青何以偷糕点,却还是有些想不通,“宅中从不曾短过琉璃院什么,二郎贵为金枝玉叶,哪会缺这一点零嘴,她何必如此……”
“兴许是阿青与小郎君特别投缘。”侍儿打量着被错认的婢女,猜测,“碧桃的身量、脸型都与阿青相似,穿着打扮又和她一样,小郎君认错也不奇怪。”
就在她二人说话时,李渼忽然转身跑进假山洞里,不见了踪影。
此刻晁灵云早已疑窦丛生,忙吩咐侍儿看好瑶儿,自己亲自追着李渼钻进了假山洞。
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层层叠叠,别有洞天,俨然成了李渼私有的小天地。
晁灵云竖着耳朵,凭声音找到了李渼的藏身之处,但见巴掌大的一眼小山洞里,到处散落着竹马、鸠车、皮毬、木刀剑等玩具。李渼正拿着一只坏掉的笊篱扒土,这工具显然不怎么好使,于是他停住动作,忽然又爬进山洞深处,伸手在一处石缝里掏着,须臾,从里头拽出一柄铁器来。
晁灵云留意到那是一枚尖锐的袖箭,忙上前将它从李渼手里抢了下来:“这东西可不能随便拿着玩,你从哪儿得来的?”
她原本猜测这袖箭是吴青湘的兵器,被孩子无意间发现,偷摸来藏在这山洞里,却不料李渼笑眯眯地回答:“宝贝,阿青的宝贝。”
“阿青的宝贝?”晁灵云将袖箭拿在手里反复地看,注意到箭柄上刻着一个“罗”字,越发纳闷,“阿青又不姓罗,这东西若真是个宝贝,为何要藏在山洞里?何况她一介女流,能从哪里获得此物,莫非……这是从国舅府流出的东西?”
一时猜不透这袖箭的来历,晁灵云索性将之藏入袖中,准备交给李怡,由他去外面打听打听,兴许能发现更多线索。
第196章 引蛇出洞
晁灵云打定主意,便将两个孩子留给下人照顾,自己回到安正院,拿出袖箭给李怡看。
李怡接过袖箭,沉思许久,晁灵云观察着他的脸色,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试探着问:“十三郎,这袖箭你是不是认得?”
“是,”李怡点点头,凝重地问,“这袖箭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晁灵云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催促李怡:“你知道些什么,赶紧告诉我!”
“这袖箭的主人是五坊小儿罗十郎,当年他就是用这样一枚袖箭,刺伤了马元贽将军。”李怡反复端详着掌心里的袖箭,眉头渐渐皱紧,“这东西,怎么会落在一个婢女手里……”
想不到小小一枚袖箭,竟钩出一段陈年旧事,晁灵云很是意外:“据二郎说,阿青很宝贝这东西。虽说童言稚语不可全信,但未必是假。也许阿青认识罗十郎,或者说,是国舅认识罗十郎。”她顿了顿,谨慎地问李怡,“十三郎,我们府里会不会混入了阉党的线人?”
“应该不会,那个罗十郎早就死了,何况罗十郎是仇士良的爪牙。如果萧洪真的与他有往来,也不至于死在仇士良的手里。”李怡推翻了晁灵云的猜测,提醒她,“你别忘了,当年萧洪假国舅的身份,是仇士良揭发的。”
听李怡提及当年,晁灵云的身体依旧打了一个寒颤,心有余悸。
三年前,圣上的除阉大计惨败,引发阉党疯狂报复,长安血流成河,犹如地狱,若不是她及时从塞上赶回长安,也许李怡都会遇险。当时仇士良完全控制了大明宫,将圣上的亲信铲除殆尽,身为鄜坊节度使的萧洪亦在其中。
晁灵云一想起那段往事就浑身发冷,忍不住伸臂抱住李怡,埋在他怀里闷闷道:“那个冬天,我永远都忘不了。”
李怡也抱紧了晁灵云,一只手摩挲着她紧绷的脊背,以示安慰:“别难过,那段噩梦已经过去了。”
“不,噩梦一直都在,”晁灵云抬起头,凝视着李怡的双眼,哀伤道,“你看朝堂至今元气未复,还有大明宫里,圣上要废太子的传言越来越多……我总疑心这袖箭,是个不祥之兆。”
“你看看你……谨慎是必要的,但也不必草木皆兵。”李怡低头吻了一下晁灵云的眉心,掂了掂手中略带分量的铁器,“若这袖箭背后真的有鬼,我们不妨来个引蛇出洞。”
……
深夜,待侍儿与李渼睡熟,吴青湘悄悄离开琉璃院,前往宅中下人住的院落。
此时院中一排排厢房门户紧闭,鸦雀无声,吴青湘凭记忆找到婢女阿青生前住的厢房,轻轻拔开了门栓,闪入房中。
如今阿青已被收殓下葬,与她同屋的婢女早在出事第一天就搬去了别处,房中空空荡荡,阿青的遗物全被收拾出来,打成了一个包裹放在榻上,只等明日她的家人上门,将遗物领回。
虽说自己在了结那丫头之后,曾经好几次潜入这里,却一直没能找到那要命的东西。今日得知她的遗物已被收拾整齐,准备交给家人领回后,吴青湘便决定再来这里翻找一次,碰碰运气。
她打开包裹,翻开衣物和零碎,竟意外发现了一套被布巾扎起的观音像和香炉。
吴青湘微微一愣,扭头瞥了一眼墙上空荡荡的神龛,有点失神。
谁能想到这间房中供奉的观音像,竟是那丫头的私物?
她不再迟疑,将手中的观音像掉转过来,用指甲抠了抠泥封的底座,借着漏进屋中的几丝月光,她看见被抠掉泥封的底座上露出了一丝缝隙。
紧抿的唇角冷冷一笑,吴青湘用力揭开底座,在看见中空的观音像里塞了一团黄纸后,一颗久悬的心终于得以安放。
她掏出黄纸团,剥掉层层叠叠的黄纸,当冰凉的袖箭沉甸甸地落入掌心,她忍不住握紧那坚硬的兵器,在真实的刺痛中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永别了,萧洪。”
她用手帕裹起袖箭,塞入袖中,仔细将包裹还原,沿原路返回琉璃院,一路步履轻快,双眼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过了今夜,这世上唯一能拿捏她的把柄,将彻底消失。
因为上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这次吴青湘不再试图将袖箭丢弃或藏匿。她早在心中做好了打算,只等清晨坊门一开,便独自出门,前往东市,寻了一家铁匠铺子。
鲜少有妇人会在清晨光顾,铺中的铁匠有点奇怪,边打铁边问:“娘子要买什么?”
吴青湘没理会他,只从袖中掏出个手帕包,当啷一声丢在铁砧上:“你将这个,给我融了。”
铁匠瞄了她一眼,操着铁钳抖开手帕,嗤笑了一声:“这么小的玩意儿,可打不出什么东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