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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到现在,你不就是等着我开口吗?”
裹挟着她的罗网陡然停顿,李怡的声音冷冰冰传入她的耳朵。
“结发为夫妻,为的是恩爱两不疑,既然已经相看两厌,你又何必留在我身边?”
流淌在她体内的脉脉热血骤然变冷,她的身体抖如筛糠,泪珠顺着哆嗦一滴滴涌出眼眶,砸碎在冰凉的瓷枕上。
谁说相看两厌了?谁说不想留在你身边了?她冲着混沌的梦境大喊,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瞬间坠入无边的恐慌,像溺水一般喘不上气,就在最绝望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覆上她的脸颊,缓缓拍抚着,将她唤醒。
“做噩梦了?”
晁灵云猛然惊醒,圆瞪着泪汪汪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在朦胧夜色里看清楚李怡的脸。
午夜时分总是那么玄妙,能放大恐惧,也能放大柔情。
李怡撑着身子,低头看着晁灵云,看到她满面泪痕瑟瑟发抖,也看到她紧张得四肢蜷缩,却仍旧下意识地保护着自己隆起的肚子。
硬了那么多天的心就在这个瞬间软下来,就像一层不坚牢的薄冰,才遇上几点雨,便化成了融融春水。
再怎么欺他瞒他,终究是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怎么能让她变得如此心神不宁,楚楚可怜?
“掉那么多眼泪,”他轻声叹气,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为什么哭?是因为我吗?”他低下头,与她额头相触,有力的手臂横揽过她,用那么多日来最亲密的姿势,带给她强势而熨帖的温暖。
明明梦里为他的无情难过得要死,却在醒来的一刹那,被他如此温柔相待,晁灵云回想着自己在梦里的卑微与脆弱,感到一阵刺入骨髓的羞耻。
就是这个人,让她变得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终日。她忍不住用手背遮住自己潮湿的眼睛,躲避他炽热的目光。
“梦见什么了?”李怡顺势摸到晁灵云冰凉的手心,在黑暗里细细摩挲她掌间的纹路——
她这一生曲折、坎坷,而他将与她共渡。
第162章 一夜夫妻百日恩
晁灵云摇摇头,吸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要是知道我梦见了什么,一定会耻笑我。”
李怡失笑:“我为什么要耻笑你?”
“因为梦见的东西太荒唐了。”
“梦都是这么荒唐的,”李怡顿了顿,低声道,“我也不敢说出我的梦。”
“为什么?”
“和你一样。”
在他的梦里,他没能战胜自己的敌人,最后他死了,化为白骨,而她穿着一身白衣,来到他的灵前凭吊。他无法将这个梦说出口——在她转身离去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戾气使他化骨为笼,苍白的肋骨化作几丈长的栅篱,深深刺入地下,又直插天际,将她圈禁在自己的骨殖中央,一直将她囚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直到她咽了气,也化作白骨,以最亲密无间的姿态与自己同归尘埃,灰飞烟灭……
这样的心思若是被她知道,她只会更想逃吧?
太多不可告人的欲望,让李怡只能保持沉默,然而晁灵云却缓缓移开遮眼的手,怔忡地望着他,半信半疑道:“你也会和我一样?”
那么患得患失、彷徨无助的心情,他也会有吗?
李怡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问:“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是真心想把你放在掌心上宠,打从骨子里疼的?”说罢他将脸埋进她如云的秀发,尽力抱紧她,像要用这份霸道的力度证明自己似的,火热的呼吸扑在晁灵云的颈窝里,让她浑身颤栗,“灵云,你相信一个野心勃勃、谋求权势的人,也会有真情吗?”
晁灵云怔怔地凝视着他,张开双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李怡的唇角不觉泛起一丝苦笑,自嘲道:“你果然不会相信……”
“不,我信!”晁灵云忽然紧紧回抱住他,在他耳边急促道,“我信,因为我知道,你谋求权势是为了什么。”
她脱口而出的话让李怡又惊又喜,一时竟怔怔失神。
“郑太妃、太和公主,你是为了守护她们,才不甘于只做一个衣食无忧的亲王。你对她们的这份用心,难道不是真情?”晁灵云紧搂着李怡,想控制住夺眶而出的热泪,泪珠却还是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滑,“还有我,我也是你想守护的人,对不对?”
所以无论她怎样赌气闹别扭,他都始终不曾放弃。
让他坚持下去的,是一份想守护她的真情。
他给她的,不是什么信心、尊严,而是能让她产生信心和尊严的真情,只要真情不变,她的妥协就不是低头,不是认输,而是对他的不舍与包容。
如果真的恨他,何必继续留在这里?如果舍不得他,又何必刻意拒他于千里之外?
她不想再这样蹉跎下去,她想与他和好。
深夜的梦,比白昼的清醒更能照见她的心底。
此时此刻,晁灵云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能看清自己的心——比起接受分宠的屈辱,比起不能完全拥有他的不甘,她更怕失去他的心。
“十三郎,我愿意相信你,”晁灵云附在李怡耳边,喘着气低喃,“我要你把我放在掌心上宠,从骨子里疼……现在就要……”
李怡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喉结上下滚动着,好一会儿才哑声回她:“好……好……”
到底是一夜夫妻百日恩。
一夜过后,安正院里的气氛终于冰消雪融,犹如换了一个季节。
王宗实等人摸不着头脑,索性放开怀抱,喜迎阳春,有说有笑地拿两人打趣:“难怪小人早上一进中庭,就听见喜鹊喳喳叫,抬头的时候眼一花,看见绿树上开满了红花,还以为是自己得了眼病呢,原来竟是殿下与娘子的喜兆!”
“你这就是眼疾,快去请太医瞧瞧吧。”晁灵云红着脸啐道。
侍儿也掩口笑道:“娘子今日还去不去教坊那头了?”
“不去了。”李怡在一旁自作主张,替她回答,“连着去了那么多天,今天也该好好在家歇歇了。”
晁灵云看了他一眼,为难地嘀咕:“我还有针线活没做完呢,昨天都和宝珞说好了的。”
“遣人去捎个话就行了,你不拿针线活烦她,她只会欢天喜地,拍手叫好吧?”
这人真是太讨厌了,才和好就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晁灵云郁闷地扁扁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她拿最近为了解闷看的《庄子》顶他。
“那条鱼昨天我在酒宴上遇见了,对着宾客们抱怨了很久。”
晁灵云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她冲你抱怨了?”
“那倒没有,”李怡云淡风轻地否认,“我只挨了她几个白眼。”
晁灵云瞄瞄他若无其事的脸,忍不住扑哧一笑。
一旦没了烦恼,日子便在安宁中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重阳大宴这天,作为秋日宫中的一大盛事,光王自然要带着家眷入宫同贺。这天一早,晁灵云与吴青湘便穿好翟衣礼服,头上插戴着博鬓、钗钿,严妆入宫。
如今除了这种避不开的场合,平日住在宅中,晁灵云与吴青湘都会默契地回避对方。彼此不相往来,各安其分,倒也相安无事。
晁灵云带着李温同车,紧跟在李怡的车驾之后,吴青湘独乘一车,排在车队最末。
这天按例先进大明宫面圣,一番例行公事后,内外命妇便出发去兴庆宫,与三宫太后同庆佳节。
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郑太妃才能私下见见长孙和两位儿媳,说上几句体己话。
像天下所有盼着含饴弄孙,又如愿以偿的婆婆一样,她将孙子李温抱在膝上,开心得眼角含泪,怎么亲热都不够。
晁灵云与吴青湘安静地坐在郑太妃两侧。郑太妃抱够了孙子,心满意足地将李温交给乳母,这才两手一左一右,各牵着晁灵云与吴青湘的一只手,与她们寒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