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个人恩怨是什么,男子不得而知,于他而言,江星阑的身世是个迷,恐怕除了右贤王本人,其余的人皆是不知,包括他这个右贤王极其亲近信任的人在内。
他只知道,她的父母都是中原人,祖籍洛阳,后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在她很小的时候到了匈奴的境内,再后来被右贤王重用。
甚至于连她的名字,他都不知道,她只说过她姓江,至于名字,到一个地方换一个,有雅有俗,信口拈来。
面容是见过一次的,只一瞥,便惊为天人,他或许是窥见了为何右贤王对她这般重视的原因之一。
对着江星阑的吩咐,他点了点头。
你还愣着做什么?组织好戏台下的人,不要让别人察觉到。
这意思是要他赶忙过去,不要再停留在她的身边。
那姑娘这边呢?
还有其他人,你不必担心。
冷冷地回了一句,环顾了一下四周,带着面具走在街上的,不少都是匈奴的人。
待他离开后,这一处比较阴暗的地方只有她一人,其余的人离她已经算得上有段距离了。
不远处沿街的房子隐在阴影中,屋檐微微上翘,如同张牙舞爪的野兽。
地上覆盖着的是洁白洁白的雪,从巷子口到这里,只有她和方才那个男子的两串脚印。
本来这里还是黑暗的,可被一大片一大片的雪反射,也亮了起来。
十五年前的腊月初八,据母亲说,也是一个大雪天,那天雪比今日的还要大,纷纷扬扬地往下落,把地上盖了厚厚的一层。
母亲的怀里抱着一岁多的她顺着密道逃出了层层包围的皇宫,是长公主为她们引的路。
密道在地下,通气的地方时不时地有冷风钻进来,引来穿着单薄的人不住地打寒战。
地上是兵戈碰撞的声音,雪地上又添上了一大滩一大滩的血,一点点地向四周摊开,还带着人的体温,将雪融化,化成一摊水,融入了血水当中,再一次向四周散开去,散开在了洛阳最热闹、贯穿整座城南北的铜驼大街上。
母亲说,她的父亲便驾崩在这里,用的是皇帝专用的驾崩一词。
也只有在他们这里,才承认他是前朝末代皇帝的身份,在新朝皇帝的眼里,他是不折不扣的叛逆者,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继位仅七年,身上却压上了几十条罪状,被贬为庶人,暴尸在外,不得入祖坟。
两方相争,必定有一方是输的,输的便该被挤压,被贬低,被泼上脏水,身上背着恶名,只能活在阴暗里,永世不得翻身。
从洛阳到北境,辗转了多个地方,她不敢对人道出自己的姓氏与名字来,到一个地方换一个名字,就连这张糊在脸上的假面也换了无数次。
腊月初七日在洛阳,她的名字变成了江星阑,江姓取的是长公主本来的姓,而星阑则是夜将尽的意思。
十五年前的腊月初八日子时,前朝的末代皇帝驾崩于铜驼街,天破晓的时候,血腥也随之散尽。
后来不知是不是心里有鬼,自从父亲去世之后,腊月初七、初八日的洛阳城内兴起了驱鬼除疫之风,极盛。
尤其是在子时,两天交汇之时,据说此时阴气最盛,常有恶鬼出没。
戏台处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敲锣打鼓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是邻近午夜的时候,这种气氛越是浓重。
不知他们所驱的恶鬼是何人。
江星阑望着,一时间攥紧了袖口,一滴泪从脸上滑下来,落到了雪地上。
眼泪温热,融化了一小片雪。
隔着一小条巷子,就是繁华之地,而在这里是无人的寂静。
也只有在此时,她才敢对着那些如鬼影的房子吐出一句话。
父亲,女儿想您了。
天极寒,吹了一口气,水汽便化作白雾,飘散到了空中。
闭上眼睛,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淌下来。
前朝的遗迹留下来太少,除了北邙山间的塑像、坟墓,还有这驱鬼的风俗,偌大一个洛阳城,是再难找到一点儿。
这驱鬼之风,还是把他们当做了恶鬼。
又是一声叹,隐没在了灯火阑珊处。
时间一点一点儿地流逝,打更人打了三下更,是子时了。
往日,是要宵禁的,可腊月初八日特殊,有习俗在上,便取了这日宵禁的规矩,反倒是越到了晚上,家家户户涌出来的人越多,都在祈求着一个好的年景,一个可期的未来。
韩昭昭离了人群当中,站到了灯下一处人比较少的地方,远远地望向戏台处,敲锣打鼓甚是热闹。
她还瞧见了陈子惠,戴了个面具,穿了一件宽大的暗色衣服,藏在人群当中。
哪怕她对于陈子惠的身形继极其熟悉,乍一看也没有认出他来。
藏得实在是太隐蔽了,至于他们口中的匈奴和楚王的人,更是不知道藏在何处。
她唤过来跟在身后的人,说是陈子惠的亲信,可实际上跟她的关系走得也很近。
他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姑娘不必担心,若是出了事情,我们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因她还未与陈子惠正式成婚,所以在下人的口中,仍是唤她做姑娘,不过他们也都清楚,很快,就在今天,他们就该改口唤韩昭昭做夫人了。
韩昭昭点头,想到陈子惠说相比于府邸中,这里反倒是更安全的地方,又有了一丝担心。
因此又问道:那府邸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可是有匈奴人过去了?
下人犹豫了一下,答道:是了,他们潜入院中,说是要抢一些东西,不过最后,他们什么也没有拿到,进了院子转一圈后走了。
院子里是没有派太多的人手吗?让他们潜了进去?
她所说的府邸自然是陈子惠住的地方,她知道,陈子惠藏着一些东西,那东西与前朝有关,被人翻出来公布于众,就是难逃死罪。
没有钥匙,把盒子使劲砸也是能砸开的,陈子惠素来谨慎,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让他们走到自己的府邸中来。
万一让他们发现了那些东西,岂不是功亏一篑。
却听下人答道:没派多少人,而且是陈大人故意引他们进去的,分散匈奴的人手,怕姑娘遇上他们出什么事,所以才带姑娘来的这里,不过一会儿这边是什么情况,也不好说。
方才,打更人敲了三声,是子时了,街上人头攒动,越来越多的人往戏台处走去。
越是要起事,越要选取人多的时候,暴起巨大的轰动来,这一点韩昭昭再清楚不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脑海中仿佛听到更漏滴答滴答的声音,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倒着计时。
繁华热闹的景象仿佛一帧帧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掠过,不知最后将由谁来扯破这画卷。
第95章 同一个人
◎她是不是疯了◎
耳畔传来的依旧是热闹与喧嚣声, 就像一个寻常的热闹节日一般。
很快,她便瞧见陈子惠的身影,往这边走来。
他戴着面具, 衣服被风吹起,飒飒地抖动。
脚步沉重走到了她的面前, 开口道:这边可能要出事,我先带你回去。
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握得紧紧的,不容她丝毫反抗的余地。
什么意思?
方才他不还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所以才要带她到这里来的。
不确定的因素有些多, 怕这里的局势控制不住。
说罢,又拽住她的手,要带她回去。
好。
韩昭昭又望了一眼满街的灯火,道出了这句话, 仍旧是一片安逸的模样。
她原本以为陈子惠嘱托两句,将她交付给底下的人,然后便回来继续处理这边的事情,没想到带着她走出了铜驼街,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架势是要把她领回自己的府中, 安置好后再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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