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到了天宝六载。
陆暗生倚在墙边,悠悠吹着一枚叶笛。当初那个瘦削而肤色苍白的孩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有着蜜色皮肤、身形高挑的十七八岁年轻人,一头浓密的黑发微卷,右鬓留下一缕发丝并未梳进髻里,而是编成细辫,发尾处用绿松石珠箍住,随着他身体的微微摆动,在肩头摇晃。
正当春日,微风徐徐,本是游赏群芳的好时节,然而此时空气中除了甜腻的花香,还混杂着浓浓血腥气。
不远处的武场里,正上演着一桩“手足相残”的悲剧。
两年时间已过,这些名义上同为月泉淮养子的年轻人们也到了一决生死的时刻,每场十二人,只有一人可以活着走出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筛选出最出色的近卫,只忠于月泉淮一人的新月卫。
陆暗生从前见多了所谓的正道修士们为争夺修炼资源血流成河,更见过邪宗魔修为祭炼法宝而令一城一域伏尸百万,此时看着眼前这般普通的选拔方式,内心毫无波动。不过他身边倒是有人支撑不住了,那是和他分到同一组的年轻人,此刻手中握紧了剑鞘,在恐惧的作用下,身体微微发抖。这些等候上场的人里,有人畏缩胆怯,早已被眼前的血腥吓破了胆;有人满怀信心,兴奋地期待着自己成为那唯一的胜者;亦有人冷静沉着,在心底盘算着一会要怎么对付同场的竞争对手们。比如角落里,有四五名少年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不时遮掩着瞟一眼陆暗生所在的方向。
喜、怒、哀、惧、爱、恶、欲,这就是生灵的奇妙之处了,陆暗生想。作为天魔,即便是有了如今这副躯壳,他也很难产生情绪。唯有月泉淮是个例外,他的灵元气息让陆暗生产生了“欲”的情绪,陆暗生至今不解其中缘由。
无视身侧那些不太友善的目光,陆暗生望了望天色,方才还晴空万里,此时不知哪里飘来的云朵遮住日光,天色随之暗了三分。
而场上的厮杀也已结束,武场中央唯一还站立着的年轻人低垂着头,眼神空洞,衣袍上斑斑暗红,虎口撕裂流出的血黏在刀上,与别人的血混在一起。直到负责监督的中年人出言提醒,那人才仿若回魂,跌跌撞撞走下台,蹒跚着一点点挪到屋檐与墙壁间的阴影中去,铺天盖地的黑暗把他吞没。
不一刻,有人匆匆收拾了场面,抬走尸体,但浓重血气依然无法消散。
“下一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陆暗生闻声收起叶笛,两手空空向着武场中央走去。与他一同上场的人们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而轻看他,反而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人有一双何等恐怖的手。
甫一开场,场上的其他人们,无论武功高低,似有默契般迅速摆出了包围之势,从四面八方将陆暗生围在中央。没有一人开口说话,只是他们的眼神里都透露着同样的信息:这个人必须先死。
转眼间,杀机骤起。当先一人提刀袭来,后方两柄长剑接连刺出,陆暗生以刁钻的角度向侧边抓去,迅速将自己与侧方之人调换了位置,随机传来刀剑贯穿血肉的声音,那倒霉蛋就成了替死鬼。当又一人企图刺来时,陆暗生左手如同蟒蛇般缠上对方的臂膀,对方手中武器转瞬脱手,落入陆暗生手中,随即被陆暗生反手掷出,击中背后偷袭之人,力道之大让利刃没入肉体后斩到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而那武器被夺之人被捏断脖颈,直直地倒了下去。连着折损三人,众人一时畏惧,竟无人再敢上前,可他们还能退到哪里去呢?
与其僵持在这里拖延时间,不如早点送他们一程,或许还能赶在九州结界崩毁前重新投胎。陆暗生指尖凝起劲气,在众人再次袭来时凌空跃起,食指如同戳豆腐一般刺入数人眉心。转瞬之间,场上只余两人而已。仅存的那名年轻人却是开场前撺掇着众人一同对付陆暗生之人,眼见着陆暗生以诡异的身法清空全场,惊骇不已,原本以为凭借人数优势可以制住对方,未料几人联手竟也不敌,只能抱着最后的希望奋力一博。而陆暗生不闪不避,五指直插对方胸口,一手黑虎掏心,竟直接抓出个骇人血洞,将那跳动的心房活生生拽了出来。
鲜血飞溅,陆暗生的面颊沾上点点血迹,鬓边的短辫微微摇晃,碧绿眼瞳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幽光,嘴角一咧,露出雪白虎牙。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又太诡异,从开场到结束不过半盏茶时间。那一团血肉“吧嗒”落到地面上,陆暗生甩了甩手,在中年人惊愕的注视中走下台来,转个弯儿步入侧边的茶房。
伸展十指,在盆中荡开层层红色水波,指甲的缝隙里是打多少遍皂荚都洗不掉的腥,陆暗生捏起布巾又放下,最后还是掐了个清洁咒。
待到明日,此来人间的绝妙之处,才真正开始。
次日清晨,陆暗生与其他几名通过了试炼之人一同前往映月楼,拜见月泉淮,之后就会成为新月卫的一员,作为正式的义子留在月泉淮身边。同期进入月泉宗的有一百二十人,最后唯余十人而已。他们中,有人还带着伤。陆暗生看到不远处一人手上缠着布条,虎口部位渗出点点血迹。
正殿之中,服饰统一的新月卫们分立两侧。
坐于高位的月泉淮神色淡漠,一头青丝用乌木长簪挽住,鬓边掺杂了几缕白发,绣有松鹤纹样的玄黑袍服外罩着一层靛蓝细纱。正对殿门的墙壁上展有一幅十丈长,三丈宽的山水画,画中是山川万里,海上月升。身侧一张檀木大案,放着数枚圆形的淡青色玉佩,通体水润,皆有一抹白色弧形玉纹点缀其上,恰似新月,两端用银色丝绦穿过,坠着细密的流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月泉淮下首站着一名白发年轻人,服侍较其他新月卫更为华美,银灰外衫上绣着与月泉淮风格相似的金松纹样,缀有各色玛瑙珠饰。其人容色秀丽,身形俊挑,腰封束得很紧,显出其劲瘦的腰肢,佩一把系有蓝色流苏的长刀,轻蔑地打量着步入殿中的“兄弟”们。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棱在地面洒下斑驳辉影,更多的却被廊柱挡住去路,无法进入殿中。就在这半晦半明中,之前陆暗生注意过的、那手上带伤的年轻人第一个上前,在一旁桌上取过备好的茶盏,恭敬跪在月泉淮身前,双手递上。
“段尘封为义父奉茶。”
月泉淮接过茶盏,轻抿一口便放在案上。而后随意拿起一枚玉佩,修长而莹白的手指在青玉上抚过,下一刻就见“新月卫段尘封”六个篆体小字刻入玉佩,那字神奇地凭空嵌在玉石内部,青玉表面仍是一片光滑。接着,玉佩被无形的力量托着,轻飘飘落在段尘封手中。段尘封将那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系在腰间,而后退下站到一侧。
待到陆暗生上前,月泉淮没有立刻将玉佩交给他,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就在众人疑惑,以为陆暗生有哪里引起了月泉淮不满时,却见上首那人一手抓住陆暗生的小臂,另一手将两指搭在陆暗生的手腕上。
对方手指微凉如冷玉,但陆暗生却感受到一股暖融融的灵气从手腕处注入,沿着经脉游走全身。心知月泉淮必是已经发现自己身具灵元,此刻用灵气细细探查才好确认。
在来此之前,陆暗生就已经掩饰了修为,此刻尚且不到练气一层,是身有灵元又未正式修炼的状态。而月泉淮只用神识一扫,就发现了他身与常人不同之处。
月泉淮放下陆暗生的手腕,只道了一声:“好。”而后将最后那枚玉佩刻上字,递给陆暗生。就见陆暗生抬首望着他,乌云样的发丝黝黑浓密,翠绿眸子里闪着幽幽荧光,像一头游荡在黑夜里的野豹。
在一切结束,诸人打算退下时,月泉淮唤住了下方那白发青年:“岑伤,今后陆暗生与你同住,先去带他安顿。”
那白发青年岑伤不是普通新月卫,而是这一众年轻人的统领,月泉淮亲自任命的长侍,且赐称号“小遗仙”,素日里颇得月泉淮宠爱。
此时岑伤听了月泉淮这话,面无表情地应是,领着陆暗生向殿外走去。看义父那意思,知道这是要自己提携新人。心中便生出些许嫉妒情绪,再看陆暗生就有几分不顺眼了,一股幽暗的心思悄然而生。然而新月卫终归都是要为义父做事的,他再怎么看其他人不顺眼,也总不能越过义父去。便暂时压下那份杀意,一路领着陆暗生回到住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映月楼建于镜泊湖畔的山坡上,是一幢三层建筑,午后,在层层林木掩映间,似真似幻。以映月楼为中心,周围环绕着数个小巧院落,院落间用青瓦白墙隔开,由一扇扇精致的月亮门连通。平时新月卫们就住在这里,偶尔轮休时则会去江左大院暂住,那边不似这里在义父眼皮子底下,约束更少些。
岑伤独占了一个离映月楼最近的小院落。此时就将陆暗生安置在闲置的厢房里,虽然这间屋子平时没什么人住,一应摆设却是俱全。倒是柜子里的被褥,由于放置太久沾上了些许灰尘的气息。岑伤想了想,转身去自己房间抱了一套干净被褥过来。
“有劳岑兄。”
“你这里还需什么,列个单子叫人采买回来,也可自己出门逛逛,三日后开始轮值。”岑伤例行公事道。
陆暗生点点头。
岑伤见这里没什么事,于是就回到月泉淮那边复命。
傍晚,陆暗生从街上闲逛回来,正挑拣着白日里买来的玉石籽料,却听得扣门之声,想来是岑伤有什么事找他。
“岑兄,今夜不当值?”陆暗生打开房门。
“义父命我将这两部功法交给你。三日后你到映月楼内值守时再将其还给义父。”岑伤从怀中取出两部古朴书籍并一本小册子,那两部功法正是《泉映千山》和《迦楼罗斩十诀》,“可不要让义父失望。”
“多谢岑兄。”陆暗生双手接过。
岑伤离开后,陆暗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随意盘坐于榻上。那小册子中是感知灵元和引气入体的口诀,陆暗生简单翻阅一番,发现与灵界流传的基础法门殊途同归,只不过差了一些细节。余下的《泉映千山》与《迦楼罗斩十诀》被他以灵力托举着飘浮在半空,细细翻看。前者全篇数千字,一招一式与光影相生、月相圆缺、水流变化息息相关。陆暗生看过一遍后将全篇内容记下,闭上双目,于识海中缓缓铺开,逐步推演:天光、银钩、坠星、清流、如镜、连绵、峦峰……而后者有数万字,其本身的口诀并不长,只因那书页间满是月泉淮多年来揣摩出的修炼心得,这不仅仅是一部单纯的功法,一笔又一笔的勾划痕迹是对方多年来艰苦求进的缩影。不局限于前人之路,披荆斩棘自创功法,为人之所不敢为,可堪称一代宗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想要踏入的这条登天之路,注定艰难无比,天赋、悟性、意志、勤勉、机缘,缺一不可。前几项皆已满足,而最后一项……我就是你的机缘。
识海中,万丈雪峰拔地而起。
原本只是一座孤寂的雪山,银辉洒下,晶莹冰雪化为清泉,涓涓泉流凝聚成湖,水面如镜。倏尔,一道剑影从天而至,裹挟着漫夜星光砸碎镜面,浪花激荡,水天交锋。剑锋斩开云雾,划破夜幕,化为一抹银钩悬于高空,紧接着剑光取代了玉弓,在久久无法停息的震荡后,晕成一轮明亮的圆月。此时月下的雪山也向天际间无限延展开来,这一剑劈开了山河万里,重峦叠嶂,只觉龙蛇起陆,苍穹宇内锐芒难挡。最终,那些剑意融入山川夜色,天地重归宁静,唯余明月高悬,映于无数江河湖海。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一声尖锐啸鸣划破长空,神鸟扇动着金色长羽,带起千里赤火,红云遮天,天象骤变,那原本银白的圆月染上了血影,层层火云翻涌,遮挡了月色,当云层再散开时,赫然已是一轮血月。神鸟翱翔于天际,散下片片金羽,数不尽的金羽于下落之际化为团团烈火,狂乱的火雨点燃了下方苍翠群山。炙热剑风助长了火势,大地之上已是凰炎百万,焦土蔓延。就在宇内河山为这一切发出痛苦的悲鸣时,神鸟振翅冲上重霄,化为煌煌烈日,高悬于金色天幕,俯瞰八荒。
自陆暗生重临人界,这是他第一次沉浸心神,让自己置身于剑境之中。这具法身的拥有者,原本就是一名剑修,其剑意带有极为浓厚的个人色彩。不同的人,即使修习了同一种功法,也不会呈现出完全相似的效果。更何况,他修行日久,早已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太阴玄沧诀之中杀伐之气更重,这套最初诞生自魔界的剑法蕴藏着横亘千古的蛮荒之感。最初,他的剑锋起势中满是灵玄界北溟寒域造就的肃杀之气,是泉映千山的清逸中和了这份肃杀。而在运转起迦楼罗功法时,则与太阳焚煌诀那宇内独尊的傲岸颇为契合。天下大道,万法归一。如今,是下界的环境限制了对方发展,在脱离了这方天地的桎梏后,随着境界的提升,必然会不断产生新的感悟,这两部功法的上限远不止于此。
只是迦楼罗斩十诀中的修炼路数与此界那些寻常思路大不相同,颇为激进,再联想到脉息相触时对方体内的异状——肉身,有时是助力,有时是累赘,他已经隐隐推断出部分内情,但要彻底解决隐患,还需从长计议。
三日后,这一批刚成为新月卫不久的年轻人们开始正式轮值。正如岑伤所言,陆暗生头一天就被分在映月楼内值守。人界的兵器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于是在库房里随便捡了把落灰的旧剑来用。
清晨,陆暗生来到偏院的小花厅,没进门就闻到炸丸子的香味。月泉淮已经辟谷多年,故而映月楼的厨房基本是个摆设,平日里只做些茶点。至于小花厅这里是新月卫们自己用餐的地方,请了两个新罗来的哑仆给他们开小灶,食谱丰富,色香味俱全。陆暗生进门时,发现厅内已经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新月卫分成早晚两班,上一休一,偶尔出趟远门也会有三日小假,故而空闲时间其实非常多。此时守夜的人还没有下值,要等到辰时换班。来这里用早点的,都是今日准备值守的兄弟。其他人要么出门去西江镇或宁晚镇上买些小吃,要么趁着大好晨光在院子里练武,也有几个前夜玩得太疯,此时刚睡了一个时辰,怕是快到晌午才能起。
自陆暗生来到人界后,为了融入环境,也像普通凡人般正常饮食,大概因为有映月楼里这位做对照,他再也看不上那些普通生魂制成的“零嘴儿”了。倒是人界这些吃食,偶尔尝来,还算有趣。陆暗生盛满一碗红豆薏米粥,取了些炸肉丸子,想了想又托起一碟四色腌菜拼盘。待他找个空着的位置随意坐下,却见左手边那人略微眼熟,遂打招呼道:“段兄,来这么早。”
段尘封正忙着和面前的吃食较劲,忙咽下那半口红豆包,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挤出半个“嗯。”
陆暗生瞥见对方面前摆了一整盘肉丸子,就知道对方也是冲着这口吃食来的,于是道:“小花厅的肉丸子的确味道很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段尘封听得此言像找到知己一般:“焦香软弹,我连着吃了三天了,那两个新罗厨子汆丸子的手艺一绝。”
“其实他们做的腌菜也不错,很解腻。”说着,陆暗生将自己还没动筷的小碟往段尘封那里推了推。
两人用过早饭后,顺手拈了丁香片压在舌下,就各自赶着去换班。
曾经,由于月泉宗树大招风,月泉淮又身份敏感,身边侍从里不时会混入其他势力的细作。他实在没那些个闲工夫去筛查身边人手,也没什么爱好让起居之处血溅三尺,更不想有乱七八糟的人在自己身侧窥探。于是近几年将原本仆从陆续遣散,全部换上了新月卫服侍左右,从此果真一派和谐。
月泉淮毕竟在名义上已是前宗主,而他那几个以端木珩为首的弟子,也就是月泉宗的长老们,自然知晓不要给师尊他老人家添麻烦。大长老端木珩算是其中最为殷勤的一个,但若没有月泉淮的召唤也很少前来烦扰。三长老樊秋子一副老道做派,沉迷于摆摊算命,显德府的玄道宫在他手下真正实现了无为而治。五长老阎乐掌管着月泉宗下属的庞大船队,用他惊人的精力游走于那些与宗门有着利益牵扯的诸方势力之间,只有到年节时才将收支情况汇总,随着年礼一并送到月泉淮这里来。
前些年月泉淮为了专心寻药续命,分不出更多精力,就将宗主之位传与大弟子朴银花。他表面上退居幕后,但月泉宗仍有大半势力听命于他。即便很少于人前现身,但数十年日积月累下的声威使他依旧是宗门的实际掌控者。
若无要紧之事,月泉淮几乎不会出门,镇日都在映月楼的静室中修炼。对新月卫来说,在映月楼值守是件颇为枯燥的事,但因月泉淮积威甚重,也并没有人敢在白日里当值时开小差。对于值守,陆暗生倒是乐在其中,就像那守财奴抱着自家金条一般,怎么也看不够。
今日,月泉淮没有入定修炼,而是研读着一部不知名的古籍。陆暗生不时为他添上热茶,晌午时,又端了几样点心过来。
黄昏时分,陆暗生估摸着也快到下值的时间,于是就将此前岑伤交给他的那两部功法与小册子呈上来,交还给月泉淮。
月泉淮示意他自己放在案上,头也不抬道:“看来那引气入体的法门你已经掌握了。不过,就这么将两部功法还回来,自己有誊抄副本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陆暗生忙道:“未经义父允许不敢自专,怎能擅自留下副本,故而已将两部功法口诀全部背了下来。”
“背来听听。”
陆暗生站定,不疾不徐将两部口诀的正篇背诵出来,声音平稳,一字不差。
而月泉淮竟也耐心听完。末了,道:“还算用心。”
“义父谬赞。只不过是天生善于记忆,能够过目不忘罢了。”
月泉淮深深看了他一眼,“想必你早已发觉自身体质与常人的不同之处,但不可因此懈怠,日后务必勤加修炼。”
“谨遵义父教诲。”陆暗生话音刚落,却见一个白发青年走进门来,是岑伤前来替班。两人没有多做交流,岑伤抬眼扫了过来,陆暗生会意,随即躬身退下。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在成为新月卫半个月后,陆暗生收到命令——前往龙原府“采药”。
每月的朔、望之日是月泉淮“服药”的时候,相应地,新月卫则负责定期“采药”填补库存。这一回,想来是要带他们这些新人熟悉事务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龙原府,地处渤海国与东瀛交聘要道,有不少异国商人往来于此进行商货贸易,随船而来的,还有许多东瀛武人。
正当午时,城外港口热闹非凡,一支船队停留在港口处,此时水手们已陆续回舱,各类货物也已完成装船,正是准备启航的模样。然而当船主清点人数时,却发现好像少了个护卫,这护卫原是东瀛一名流浪武人,没什么正经营生,又一向酗酒,但好在身手很不错。此次出海也是船主担心货物安全,才雇了这人同行。此时已经到了计划启程的时刻,却迟迟不见这人踪影。想到这人之前缩在船舱里烂醉如泥,每到一处港口就急不可耐下船买酒的行径,船长就气不打一处来,心知他定然是又跑到哪里喝酒了。索性直接下令,命水手收锚起航。
“东家,咱们人还没齐呢。”
“那个懒鬼,醉死才好。不用等他了。”船主没好气地说道:“来程的工钱已经结给他了,不欠他什么,再等下去平白耽误老子做生意。这回留他自己在岸上长长教训!”
“好嘞。”手下连忙应着,大声吼道:“起锚!”
在这嗓门洪亮的呼呵下,众水手纷纷收起船锚。不一时,船队便逐渐远去,沿着海岸线驶向下一处贸易点。
而船主不知道的是,这一次他可真的是冤枉那个酒鬼了,那名未回船的武人并不是因为喝醉耽搁了时间,而是由于内力丰厚被盯上,在去往酒楼的小巷子里遭到埋伏,直接被几人拿下,绑出了城。
此时已经离开龙原府七日有余,那武人被麻绳结结实实捆成了个大号粽子,像羊羔一样老实地被绑在马背上,疾驰间剧烈的颠簸让他肠胃翻涌,却因为进食太少,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趴着干呕。周围五名褐衣年轻人无视此人的反应,催着马快速奔驰。
此行五人,两名新人加上三名资历较老的新月卫外出执行任务。带队之人正是岑伤。
颠簸间,那东瀛武人终于将胃水吐了出来,瞧上去颇为狼狈。又因被点了哑穴,什么也说不出口,此时只能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这几名年轻人,配上不堪入目的仪容与受制于人的实际处境,显得这神情颇为滑稽。
岑伤厌恶地拧了眉,道:“还好就快到龙泉府了,再跑半日给他换辆马车,既能将他藏起来也免得碍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行人风尘仆仆带着那东瀛武人回到龙泉府,直奔江左大院。将脏兮兮的中年汉子扔到水塘里仔细洗涮一番后,就交给江左大院留守的弟子暂时看管,而后各自去沐浴更衣了。
为了避免龙泉府附近失踪之人过多引人怀疑,这次他们特意跑到八百里之外的龙原府抓人。抓人轻松,但路途中却颇为劳累,一来一回就过去半月有余。好在新月卫向来都提前行动,地牢里常年关了些“药材”备着,也不担心月泉淮一时急用。
待几人收拾妥当,换回新月卫的衣裳后,就将那倒霉蛋塞进大木桶并盖上桶盖,放在用来运货的马车上,悠然往映月楼去了。
映月楼的下方,建有一座地牢,入口设在偏院一处不起眼的厢房里,按照特殊顺序扭动博古架上的瓷瓶,便会现出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有时月泉淮会在这厢房内服药,有时也会进入地牢中。
进入偏院,此处有数名新月卫把守,几人见岑伤带着新的“药材”回来,纷纷打起精神。
由岑伤领着陆暗生与段尘封将那武人关进地牢。刚挂好锁头,就听得地牢门口一声声“义父”,却是月泉淮亲至。
段尘封与陆暗生见到来人,也略低头,喊一声义父。只见月泉淮今日穿了身赭石色对襟窄袖长袍,衣摆处有片片红梅抽枝,神色如常,看着不像传闻里身有宿疾的模样。
这是段尘封第一次看到月泉淮前来服药,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只见他这位义父随意朝牢房里扫了几眼,最后看向那刚被关起来的东瀛武人道:“就他吧。”
近旁岑伤会意,连忙携那中年汉子进到一处静室,室内幽暗,点了零星几支蜡烛,萦绕着清雅的梅蕊香。
月泉淮进得室内,在降香黄檀雕花大椅上坐下。岑伤将那汉子放到地上,而后自己静静地退了出去,将石门关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两刻钟后,有丝丝缕缕血腥气与梅蕊香的甘甜味道混合着飘散开来,月泉淮推开暗室石门,长袍上沾了几点血迹,但因衣袍颜色的缘故,看起来并不明显。他面色红润,声音中带着一点惬意与慵懒,对守在外面的义子们吩咐道:“收拾了。”就抬步向地牢外走去。
段尘封此前闻得血腥气便已觉诡异,此时瞥见室内情景,眼皮不由得跳了一下。只见那汉子七窍流血,沿着经脉的分布,一道道紫筋突起,肤色亦是不正常的青白。
岑伤对陆暗生与段尘封道:“抬到后山处理掉。”
陆暗生从容地接过麻布口袋,准备装尸。
段尘封手脚冰凉,站在原地没有动。
直到陆暗生出言:“段兄怎么不太舒服的样子,许是这几日接连奔波没有休息好?”
段尘封这才反应过来,挪了两下,脚步就恢复常态:“的确没有休息好,但也不打紧。”上前和陆暗生一同将那尸体装好,在岑伤的指引下,走暗道运到后山地牢出口,准备分成小块将“药渣”埋了。
往往新人加入后,这第一关最为难过。而陆暗生分药渣时神色波澜不惊,就好似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此等场景。
岑伤看在眼中,心道此人也算定力了得。
然而在陆暗生看来,这一堆血肉只存在有用和无用的区别。妖兽或修士死后留下的尸体至少还能用来炼制丹药和法器,至于普通人族,肉身本就孱弱,多半都没什么用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身旁两人看不到的视界里,一缕白雾从“药渣”上冒出来,被陆暗生一口气吸入腹中。
陆暗生喉咙动了两下。
果然……这魂魄的味道,平平无奇。
三人回到映月楼时,已是傍晚。
待岑伤走远,段尘封才道:“之前多谢陆兄提醒。”
“我想着,段兄也不是没见过死人,想来就是太过疲惫的缘故。”陆暗生微微笑道:“办完这差事有三日休假,段兄好生歇息。”
回到房中,陆暗生关起门来,在四周加了一层隔绝禁制,他取出一枚青色蒲团放在房间中央,此蒲团由某种灵草编成,散发着淡淡异香。
今夜是月盈之夜,也是月泉淮服药行功后意识最为放松的时候,他要借此机会放出一部分神元,进入对方的梦境。
在以往,身为域外天魔的他若想进入他人识海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强行进入多少会对受术之人产生影响,轻则记忆丢失,重则神魂受创。若想在不伤害对方的基础上进入识海,此夜就是最佳时机。
陆暗生盘坐于蒲团之上,运转大梦神元录之中的秘法,极其微弱的五色灵光于周身环绕,其神识进入了一种若隐若离的奇妙状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今日在地牢静室外等待月泉淮之时,陆暗生就已透过石壁看到了室内情景,再结合此前对两部功法的仔细研究,他差不多摸出了月泉淮遭遇修炼反噬的症结所在。今夜是为稳妥起见,再行验证。此外,还可借此机会在梦中将破局之法交予对方。
映月楼内,月泉淮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在打坐中度过夜晚,而是难得身心放松地熟睡着。五色萤光无视物体阻拦,穿过墙壁与屏风,彩蝶一般落在他的眉心处,轻轻一吻,便融入不见。
识海内部,穿过一道道金色光幕,那是月泉淮的记忆:
雷云闪动,风急浪涌,暴风雨过后是重归平静的海天一线。少年遭遇海难流落荒岛,醒来时身边唯剩海浪中抓住的一柄古朴宝剑。
海岛上有一碧波盈盈的淡水湖,周围生长着高耸入云的浅蓝色果树,树上结着海碗大的金色果子。少年企图摘果充饥,却被一群金色大鸟阻拦。他并不气馁,拾起宝剑再战,终于取下一枚金色果实。那果实仿佛是仙果,吃下后竟然三日不知饥饿。传说东海有仙人隐居,这里难道是海上仙山么?
这样的念头甫一出现,便在他的心头萦绕不散。此后,他寻遍了岛上每一个角落,不仅发现了岛上的拒仙岩与斩龙摊石碑,更在山洞中找到了前人所留札记。原来,此岛名为浮丘,立于上古巨鲸脊背,巨鲸上浮则岛屿现世,下潜则海岛无迹可寻。岛上的蓝色巨树是鲸吸海树,结出的果实名为神满果。据说服食百颗就可洗筋伐髓、脱胎换骨。大鸟名为迦楼罗,迦楼罗神鸟千百年来守护着鲸吸海树林,与毒蛇那伽是死敌。迦楼罗虽然寿命绵长,但也有寿终之时,在临死之前,会被毕生所食的那伽毒性反噬,焚烧殆尽,只留一颗纯青琉璃心。传说浮丘公曾于此岛隐居修炼,白日飞升之时欲点化岛上迦楼罗,但被神鸟拒绝,只得刻下“拒仙岩”三字,驾鹤离去……
起初,他只当这是一段普通传说,直到他发现了山洞内埋藏的一枚巴掌长、二指宽的长条形玉片。这玉片上刻有一列符文,有些像篆书,但却更加晦涩难懂。鬼使神差地,他将玉片贴在额头上,一瞬间,大量信息涌进脑海,一幕幕奇异画面纷繁呈现——比三皇五帝更久远的时代,人间还有许多妖魔存世,但人族在修仙者的支持下,勉强能够与妖魔抗衡,在经历无数次惨烈的大战后,终于将妖魔赶出人界,镇压在深渊之下。他面对妖鬼食人的血腥场面毫无触动,人族一方那些飞天遁地的飘逸身影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这世界真的有仙人存在吗?这方天地之外又有什么呢?那些追寻长生的人,最后是否真的得偿所愿了?他想起幼时读过的那些杂书,那些关于“炁”和“元神”的记载。自幼时修习了家传功法《泉映千山》后,他就感觉到体内有一股不同于普通武功所生内力的奇异力量,他曾经问遍身边之人,没有一人修出那奇异力量,更别说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如今有了海岛上的见闻,他对那奇异力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在山洞的石床上盘坐下来,闭上双目,调动全身的感知去接纳这个世界,慢慢地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受到一抹金色虚影时隐时现,尝试着调动体内的奇异力量去碰触那虚影,瞬间,热流涌遍全身。明明闭着眼睛,他的感知却仿佛冲出体外,穿过山洞,离开海岛,飞向远处的天空。“灵力、灵元……”他将这些感受与玉片也就是修仙者所说的玉简中提及的概念一一对应,隐约中,他摸到了一丝世界的边际。揽尽日与月,遨游天地间,他是否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人?
自那之后,他意识到自已先天异于常人之处,也发觉了家传功法里隐藏的奥秘。他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并安稳地在这海岛上度日。每三日与迦楼罗搏斗一番,摘下仙果食用。在与这些大鸟搏斗的过程中,反复磨砺剑技,终于又领悟出一门新的功法,他将这门功法命名为《迦楼罗斩十诀》。
当他在这岛上度过三百日后,一艘路过的商船将他带离海岛。而在离开海岛的第二日,他却无端地失忆了。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但关于仙岛的经历和一身武学招式却牢记于心。从此他作为流浪武人在东瀛滞留了近十年,十年中唯有那柄被他取名长澜月的古剑伴随左右。直到来访东瀛的月泉宗弟子在武馆中认出他,他才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高句丽月泉宗少主——月泉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重新踏上月泉宗的驻地,山河破碎,故国不再。他当年离家时,中原王朝就对高句丽时有进犯,未曾想再返故土,他却已成为亡国之人。
在他离家的十年里,父亲月泉罗终从未停止寻找他,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也未曾带月泉宗从故园撤离。伴随着高句丽灭亡,战乱之下百姓流离失所,加之战后李唐将大量高句丽富户强行迁至中原,原本安乐的故土如今唯余断壁残垣。在战乱中,月泉宗弟子损失惨重,几年里人丁凋零。而他的父亲心力交瘁,在父子团聚不久后就撒手人寰。宗内人心不稳,他于危局之中接下重担力挽狂澜,迅速整合了宗门力量。不仅击退了其他门派的挑衅,更是千里追杀绳池剑宗第一高手“神无剑”高无念,就此立威,让月泉宗重新坐稳高句丽故地第一武宗的地位。
然而他依旧不甘心,不甘心高句丽就这样被碾碎在历史的尘埃里。他可以杀一人,杀百人,但在成千上万的铁骑面前,在坚如铁壁的王朝意志面前,这一身武艺有何用?说到底,他还是不够强大,否则怎容中原王朝如此放肆!中原王朝嘴上挂着所谓仁义道德,但屠城灭国之事做起来却无半点犹豫,又何曾真正将周边民族放在眼中。他想得到能将那亡国屈辱打碎的力量,想要山河日月逆转,想要旧日时光重现……什么样的存在才能做到这一切,仙人吗?那么这就将是他今后努力的目标。凭什么中原大国四处征伐,周边小国只能任由欺凌?他长于白山黑水之间,茫茫雪原塑造了他,山林间的风雨云雾在呼唤他,刻在血脉里的不屈鼓舞着他,他永远都不会向天命低头。
此后的岁月里,他一边修炼钻研,一边惦念着月泉宗的传承与壮大,静静等待时机。
天门岭之战后,李唐对营州的掌控能力大幅减弱,粟末靺鞨大祚荣趁势于高句丽故土上建立震国。同为靺鞨族人的他看到了故土复兴的希望,果断带领月泉宗前往依附。不久后,就被大祚荣奉为渤海国师。
在这之后,他继续招收着门人弟子,虽然其中一些人根骨不错,是上佳的习武苗子,却始终没有找到与他同样拥有“灵元”之人。
后来,他收下了三弟子——李清游。
此时,距离他接手宗门已过去几十年,月泉宗在他的经营下声势隆盛至极,他也终于找到了“同类”,一个身具“灵元”的孩子。他不知道多少人里才会出现一个这样的人,或许是万中无一。从这个五岁孩子身上,他看到了希望与传承。他倾尽全力培养这个弟子,将自己所会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同寝同食,不论去哪里都将他带在身边。而这孩子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小小年纪就对灵力有着异乎寻常的感知,对功法的悟性不输成年人。
七十岁那年,他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起初并不在意。然而时间一久,他才惊觉自己竟然正在返老还童。由于少年时服食仙果,且修炼着两门特殊功法,他外表看起来只有四十余岁的年纪。加之如今慢慢地返老还童,就显得愈发年轻了。
待到他八十岁时,已完全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少年外表,与自己的徒弟李清游站在一处,仿佛兄弟一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之后没多久,就发生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李清游竟向他倾诉了爱慕之意。难道是多年的抚育与亲近让这孩子生出了误会?
他比李清游大了六十岁,做对方的祖父也绰绰有余。更何况两人还是师徒,这些年亦如同半个父子一般,此举实在有悖伦常。
“师尊,我是成年人了,分得清什么是仰慕,什么是爱。”
年轻人的爱意是如此坚定而浓烈,在百般拒绝而不见对方放弃后,他终于心软了。就放纵对方一回又有何妨呢?
“师尊,你别不理我……”
“师尊,弟子想……”
“师尊……”
他向来是没有伺候别人的习惯的,所以当云雨收散,李清游发起烧后,他暗叹一声麻烦,本想去找些药来,却对上李清游乌黑湿润的眼睛,那孩子勉强起身,抬首望着他,拽了拽他的衣襟,又迅速地缩回手,期期艾艾道:“师尊,别走,像对待小时候的我那样,抱抱我好吗?”
那之后,他身侧就继续跟着李清游这个小尾巴。月泉宗一众弟子看在眼中,也不敢多言。
那时,渤海国主大武艺有意向周围扩充领土,全国上下亦有崇尚武学之风。在国主得知他身上发生了返老还童的异象后,热切地邀他至王宫中长谈。不久后,二弟子端木珩就在他授意下策划了拥月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