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长得甚是儒雅,只是神色有些威严,一看便是久处上位之人。他一进来,下人们便上来服侍着洗漱净手,同时,另有下人飞快地摆好饭桌。一屋子的人,全都屏息凝神,轻拿轻放,静默无声。
元恺倒是经常能看到父亲,但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比如昨天,还在学堂里见过。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同父亲在私底下亲近过了,十分高兴地坐到了父亲的下首位置,开口就跟父亲说学堂里的事,跟着汇报自己的学业。
到底,元恺还是少年人的心性,沉不住气,说着说着便假装「告状」道:爹,三叔今天把小倾的小厮打死了,还把小倾关在客院。他这么欺负小倾,你得给小倾作主哇。
卓夫人适时地在一边跟着添油加醋地抱怨道:那个小厮又不是咱家的,三爷打死了人,我还得给人家赔一个。你也知道,咱府上的用度,一年比一年紧张,你也该管管三爷那暴燥脾气。
楚英睿淡淡笑着看了一眼卓夫人,向元恺道:时倾是我叫关进客院的。不过,我倒听你三叔说你出息了,会爬墙了呢。
卓夫人忽然醒悟过来,儿子为什么脏得像只泥猴,瞪了元恺一眼,啐道:你还会翻墙了!好的不学。
被父亲一下揭穿了自己的行踪,元恺并不心虚,趁机求告道:父亲,你把小倾关在客院干什么?他要是做错了事,尽管教训便是。
卓夫人跟着也劝:小倾一个后生晚辈,又还是亲戚,咱们看着他长大的,纵然犯了什么过错,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干什么把人关起来?传出去,反而于老爷名声有碍。
楚英睿对卓夫人温颜一笑,柔声开解道:柴时倾的事,我自会妥当处理,夫人不必操心。
卓夫人看得出丈夫有事瞒着自己,不过对外庭的事,她并不想过问,只再次叮咛道:那你快些把小倾放出来,我妹子明后天若是见不着小倾,怕要担心。
柴卓氏带着时倾来了安若王府之后,一直住在安若王府内宅客院里。后来时倾一天天长大,男女有别,便拨了一座修给清客们住的小院子,单给时倾住。
也是在搬出后宅的那一年,柴卓氏怕儿子无人照顾,便给买了个小厮。
柴卓氏每隔一两天或三五天,都要跟儿子在中门花厅见面说话,若是几天见不到儿子,必定会起疑担心。
话说到这份上,气氛有些僵了,大家默默吃饭。不多会儿,楚英睿放下了银箸,长长舒了口气,道: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饱了。他一放箸,卓夫人跟元恺便都跟着放下筷子。
楚英睿一边由下人服侍着洗手漱口,一边向元恺说道:跟我去书房,有话和你说。
元恺随口问道:什么话?
站起身后,楚英睿笑吟吟地看了卓夫人一眼,说道:你也早些歇着吧。那意思,他今晚不会在卓夫人房中安置了。
卓夫人淡淡翻出一个白眼,指尖捏着巾帕一丢,自己带着仆妇们先走了。
楚英睿含笑欣赏卓夫人稍略有些丰满的背影,在仆妇们举着的灯烛照映下,娉娉婷婷地远去,看不见了,他才带着元恺离去。
楚英睿的书房里,楚英睿摒退了下人,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说道:阿恺,你十八岁了有些话,有些事,应该告诉你,让你知道我们安若王府在干什么事
本来他是准备等儿子及冠之后再说,这是他能护着儿子的极限。他有六个儿子,倒有五个是庶出。嫡出这个在孙辈大排行里排十七。
卓夫人在生了一个女儿后,才生下儿子,后来未再生育过,现在已经三十好几了,老蚌怀珠的可能越来越小。
看来他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了,自然是疼惜得紧,护得严严实实的,不想让元恺过早参予家族事务,过早承担起家族重担。
不过,楚元恺晌午在客院跟楚英豪一闹,被楚英豪逮着机会,向楚英睿进言:他们还要利用柴时倾,不能跟他正面冲突。
可他一不小心,把柴时倾的小厮给刑讯死了,柴时倾肯定把他们俩都恨上了。
这时候他们出面说服,或是派清客去说服,只怕反而更增恨意,倒不如索性把柴时倾交给元恺去说服。
楚元恺是王府一份子,还是非常重要的未来继承人,他当然该为王府出力。论血缘,他跟时倾是姨兄弟,论交情,他跟时倾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让元恺用亲情,友情,再加利害关系去说服时倾,是最好的说服人选。
因着楚英豪这席话,楚英睿才会跑来跟夫人和儿子共进晚饭,先表达一下亲近荣宠之意。
听了父亲的问话,元恺一头雾水:咱们安若王府在干什么事?不是在当富贵闲王嘛。
富贵闲王不是不需要干事的吗?而且想干也干不了,因为皇帝不允许富贵闲王干事。
楚英睿问道:那你可知道,别家王府总会有子侄出仕为官,而我们安若王府的子侄为什么不能出仕?别家王府都在凤景城,为什么我们安若王府在和岐州?
呃元恺看着父亲,一脸无辜地无言以对。他从出生起便住在和岐州安若王府里,安若王府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他从没有关心过安若王府在他出生之前的往事。
楚英睿:那你知道,我们王府,为什么会有丹书铁券,为什么会有一道神光先帝的密旨?
丹书铁券通常都是赏赐给有特殊贡献的功臣。
每年春秋大祭时,全家人都会对着一个玉匣顶礼膜拜。据说,玉匣里装着神光密旨。平日放在家祠暗室里,由王府府兵重重把守。
至于自家为什么会有这两样了不得的东西,元恺完全不知道,只是一脸迷惘地望向父亲,等他解惑。
楚英睿又问道:靖宁先帝要灭金川大儒柴氏,为什么我们安若王府能保下柴氏母子?
元恺张合着嘴,嗫嚅着道:那是是父亲和祖父大人仗义出头呗。因为柴卓氏是母亲的堂妹,重视亲戚情分,才冒死相护相救。
楚英睿「嗤」地笑了一声,显是被儿子的天真想法逗笑了。他很快又收了笑,缓缓说道:因为先帝对你祖父有愧!对我们安若王府有愧!
接下来,楚元恺听到了一个关于自家祖父安若王楚承泽受了天大委屈的故事,也是一个关于安若王府来历的故事。
其实,这个故事,元恺并非一无所知,不过,听到的,和从楚英睿嘴里讲出来的,有很大出入。
这个故事起因于先帝的先帝元恺的曾祖:神光皇帝。
已故神光皇帝,登基后不到一年,因操劳国事,引发旧疾,病势沉重,一连几天昏迷不醒。
皇帝这一病,让本就不稳定的各方朝堂势力,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
因为神光皇帝虽然三十多岁了,但有女无子,换句话说:后继无人。于是朝堂中很快便暗潮涌动,各方势力谋求另立新君,蠢蠢而动。
在神光帝的皇位摇摇欲坠之时,皇宫里忽然传出喜讯,说中宫皇后诊出喜脉,同时太史司(类似钦天监)呈报,说观察到天降吉兆,紫微星斗大放异彩,出现了六吉禄马之兆,主明君降世。
神光帝的母亲宛宜太后抓住喜讯和祥瑞,暂时镇住了朝堂异动,成功拖延了时间。
在暗潮势力还没有反应过来,做出应对之时,神光帝的病情奇迹般地好转了,清醒了过来。这下,暗潮势力更不好轻举妄动了,不安的朝局又稳定了下来。
十个月之后,皇后顺利诞下皇嫡长子。这个皇子便是楚元恺的祖父,如今的安若王爷楚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