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寒阅在他身前蹲下道:只是牵一牵手你便这样恨,你难道不晓得,人与人间能做的比这过分千百倍吗?
萧鸣棹双唇翕张,问道:什么?
卫寒阅但笑不语,正欲将五指抽离,萧鸣棹却陡然攥紧了,又问了一遍:什么?
鸦雏色睫羽如翕动的蝶翼,渐渐沾上晨露般的泪滴,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被小自己九岁的、曾经的学生吻哭了,传出去只怕昌京人人皆要大跌眼镜。
局势已然失控,萧鸣棹气喘吁吁道:可否再再亲久一些?
卫寒阅不置可否,只是捏了下他的后颈,踯躅道:你撑得住吗?
呃一夜鏖战自此始。
萧鸣棹自然撑得住,加之卫寒阅这位良师循循善诱,使尽了浑身解数,只为证明哪怕他是个才开蒙的,也能亲吻得卫先生舒舒服服泪水涟涟的。
月轮如璧,绣床旁纱灯如豆,盈盈清光与月华相融,如一片披在美人肩头的春雾。
卫寒阅已累极睡去,萧鸣棹揩了揩唇角,凝视身侧人潮红的两腮,眸色暗了暗,几乎想趁他睡着再
【这便满意了?】
萧鸣棹连忙将卫寒阅身上的锦衾又提了提,仿佛生怕人瞧见他此刻娇嫩又脆弱的模样。
【有什么好遮的,方才我都瞧见了,况且从前从前我见过更】
萧鸣棹眉头一皱,正待详问,便又听见机械音毫无情绪道。
【你可知从前旁人都是如何做的?】
萧鸣棹抿紧唇。
【他嫌我年纪小。】
【也罢,纵不能一晌贪欢,也已很难得。】
萧鸣棹默了默,眉心渐渐越蹙越深。
【我与他亲近之时,你除了能瞧见,是否】
【我便是你啊,与你一般爱他,你所有的感官我亦有,你去亲便是我去亲,你去舔便是我】
萧鸣棹忍无可忍。
【闭嘴。】
机械音戛然而止。
萧鸣棹正恼恨如何除去这惹人厌的妖物时,机械音再度响起。
【又小又软又可怜,还是粉色的,你下次轻一些。】
呃
春意苗条,广筵则启。
又逢新岁,大息的除夕宫宴自然热闹非凡,可谓钧天妙乐,声遏行云,满堂蜩沸中,自不乏官员向卫寒阅敬酒,一时是某某尚书,一时又是某某寺卿,仗着镇国公已乞骸骨,卫宿闻又往滇西办差去了,无人约束之下,卫寒阅身前案几上的罗浮春酒空了一盏又一盏。
萧鸣棹压根劝不住他,每每试图挡酒都被卫寒阅都如被抢奶的小猫崽似的怒瞪他,终于待到散席,干脆破了规矩命群臣先行,借几案与广袖的遮掩紧握住卫寒阅的手,唯恐他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好容易殿中转为寂静,萧鸣棹急忙想扶着人去偏殿饮解酒汤,可卫寒阅自顾自往殿外去,他只得寸步不离地随着,一路行至御花园,卫寒阅当年在顶上吃点心的那棵梅树益发高耸,傲雪寒梅凌风而放,教人恍惚间以为仍是九年前。
卫寒阅迷迷糊糊地捧着树干要往上爬,惊得萧鸣棹忙一手圈紧他的腰肢,一手绕过他膝弯,将胡乱扑腾的小醉鬼横抱起来。
卫寒阅饧着眼儿望向他,琉璃一般清润的琥珀色瞳仁里簇起潋滟的柔波,又被云雾敛住,惹得人想将他藏进匣子里,不许任何人窥伺。
萧鸣棹虽非萧函谷亲子,却也是血缘极近的伯侄关系,故而二人容貌约莫有五成相若。
而此刻深更半夜光线幽暗,卫寒阅又醉得晕乎乎的,这五分便成了十足十。
萧叔卫寒阅含混地唤了声。
萧鸣棹身子登时一僵。
你送我的小兔子在何处?
萧函谷确然曾赠与卫寒阅一只小白兔,可那只小兔子在卫寒阅十五岁时便因寿命有限而往生了,彼时卫寒阅抱着没了气息的小兔子一直掉眼泪,不肯进食也不肯入眠,伤心疲惫之下第二日便起了高热,几乎往鬼门关走了一遭。
萧函谷见他在噩梦中不住地啜泣,真是心都碎了,在卫宅与卫家人并萧回舟两兄弟守了一天一夜,好容易照顾着他退了烧,可卫寒阅脱险后便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说要去安葬小兔子,萧函谷拗不过他,只得由他在后院的海棠树下掘了个坑,将小兔子的尸体埋了进去。
彼时萧鸣棹尚无靠近的资格,唯有远远地望着他与萧函谷一同给小兔子插上墓碑。
可四年后的某一夜,他赖在卫宅里留宿却殊无困意,闻得卫寒阅披衣起身,便蹑手蹑脚跟了过去。
而后便见卫寒阅在埋着小兔子的地方蹲下身,摆上一大盘新鲜的胡萝卜,继而继而无声地抹了抹眼眶。
萧鸣棹不敢出言,怕卫寒阅察觉自己声线与萧函谷不同,任由他误会着,趁这人难得消停下来,忙抱紧他大步往曙晖殿去。
萧鸣棹一面疾走,一面听得怀中人喃喃道:萧叔尚书房尚书房里究竟是什么
九连环我已解开了为何还是进不去
萧鸣棹思索了下尚书房的布局,并不记得何处有九连环,抑或是明显的封闭之处。
可越是如此难以察觉,便越说明其中当真有不可公之于众的隐秘。
他得去探一探。
安置好了卫寒阅,见天色仍如泼墨,萧鸣棹便悄无声息地出了寝殿,往尚书房方向如鬼影般飞速掠去。
宴时还是月白风清,目下却已风雪交加,萧鸣棹的足印瞬间便被指腹大的雪片层层掩盖,留不下任何痕迹。
尚书房已然落锁,可他合掌一掰,牢固的铜锁便无声断裂。
檀木门扇开启的「吱呀」声被厉鬼号哭般的风声压下,萧鸣棹踏入这久未来过的尚书房,只觉经年回忆扑面而来,一幕幕无不是卫寒阅。
执卷授业的他,鸦鬓簪花的他,一面沉思一面伸着手指在裙带上绕啊绕的他,拿戒尺训人却被戒尺硌疼了手心的他,因熏香选得不称意而罚人抄书的他
或许早在许久许久以前,早在萧鸣棹尚不懂情为何物之时,便已一往而深地、无法自拔地爱上他了。
萧鸣棹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自正堂始,将东西共五间房一一察看,桌椅陈设都是再寻常不过。
原本平视的角度逐渐倾斜,覆斗形的重拱藻井赫然在目,雕龙浑金,十八只牡丹花头灯座在外围拱卫着五爪金龙,飞带延伸,九瓣莲灯一环一环,直至十八只麒麟压住尾端。
他双目一眯。
房中所有桌案垒起,九丈高的藻井触手可及,萧鸣棹手掌将麒麟、莲灯、牡丹花座一一握过,仍一无所获。
他伸长手臂去够正中的金龙,却发现这藻井太深,离龙头仍有半尺之距。
于是纵身一跃,整个人离了落脚的桌面后悬在半空,正将龙头包裹在掌心。
果然是可以转动的。
萧鸣棹向南稍稍一拧,便听堂中悬挂的孔圣人画像后传来「咯」一声轻响。
他飞身而下,将画像自下而上撩起,便见其后墙壁内嵌着只木屉,伸手拉开,俨然是一只被完美拆分的琉璃九连环。
此环卫寒阅当年已然解开,因而萧鸣棹拉开木屉的一瞬,栽绒金线地花卉银线边地毯便随着骤然下陷的地面而沉下去。
萧鸣棹轻功在身,自然不惧这一丈高的距离,落地后见三壁皆为坚石,仅剩的那一面的酸枝木壁上凿有一整面凹陷的小槽,半数孔洞插着黄杨木弦轴。
这弦轴或许是胡琴,是阮咸,是月琴,是柳琴是琵琶。
他近乎福至心灵,拔下所有弦轴,按着「阅」字结构一一插丨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