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启出神地、迟缓地点点头道:朕忽地想起尚有政务未批,天色已晚,太子也早些回穹庐安置罢。
卫寒阅闻言也便告辞返回,出得王庭时朗月初升,而夜色中已不见延陵铮身影。
每年秋分之日乃燕国一年一度的塞西林大会开幕式,大会连开十数日,包含赛马、畋猎、赛驼、障碍赛、射箭、角力、马球、歌舞、戏剧等安排,卫寒阅听闻首日是赛马畋猎,早已有些跃跃欲试。
靳元题与盛独违哪里放心得下他的身子,可见他那般期待,又不忍拘着他令他失望。
好在秋分那日天色又一反常态地回暖,风和日丽几如春至,卫寒阅早早便起来拾掇,将靳元题给他备下的狐裘丢到一旁,兴致勃勃地要着绛纱袍外罩曲林锦披风,靳元题好说歹说才劝着这小祖宗乖乖裹严实了。
「黑潭龙」自打被卫寒阅驯服后便跟被抽了骨头似的,成日立在卫寒阅穹庐外站岗,原本便够暴烈了,现下除了卫寒阅外见人便尥蹶子,一见卫寒阅要骑又跪得利索,生怕卫寒阅摔着一般。
靳元题每每瞧见它谄媚地伸着头去蹭卫寒阅的脸,便有些怀疑倘或卫寒阅当日并未从后头上马、大费周章地走一遭鬼门关来驯服它,而是往它跟前一站再摸一摸鬃毛,估摸着它也同样会老老实实脱了马籍当卫寒阅的狗。
卫寒阅翻身上马,缓缓朝会场去。
他日前才晓得,原来当日与延陵钧密会的矮丘再往北十里便是一片密林,亦是今日的赛场。
他是不必参与燕人赛事的,不过是出来玩一玩,见延陵钧与延陵铮要近前来,急忙以眼神喝止燕帝燕后可都在观台上呢,为何这俩蠢狗便不晓得瓜田李下?
吉时将至,燕国宗族子弟与朝中武将们一字排开,皇帝一声令下如洪钟,须臾间各色骏马便撒开蹄子朝林中去。
卫寒阅驭着「黑潭龙」慢悠悠在林间逛,靳元题与盛独违紧随其后。
他骑术虽登堂入室,却不爱用弓箭,总觉沉甸甸的弯弓磨得手疼,不如弹琵琶来得有趣,且他也不爱猎小动物,反倒更爱同它们一处顽。
卫寒阅进了这林中不多时,便有几只小兔子小鹿围过来,他小心地操控着「黑潭龙」,以免它踩着它们。
随着三人愈走愈深,靳元题正待开口劝卫寒阅回程,便见不远处白影一晃,而后卫寒阅眸光一凝。
通体银白、角如新月、瞳色殷红飞霙鹿!
仅存在于传闻中的神兽,其伤可自愈,其病可自除,其血仅半盏入药即可治百病,兼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尧皇昔年夙兴夜寐,从不注重养生,老了身子便显出各种毛病,卫寒阅算了算他阿耶已五十有五,实在不算令人放心的年纪,当下见了这飞霙鹿,哪里还按捺得住,一扬马鞭便疾速追去,转眼即在数丈开外。
秦靳二人连忙跟上,三匹良驹的脚程相差无几,奈何「黑潭龙」毕竟乃燕地战马,早已熟悉这林中地形,而尧国的两匹显然落了下风,竟被甩出老远。
作者有话说:
阅崽:不妙,好像药丸;
最近要压一压字数,改成隔日更哈(唉)
第42章 水做的质子(9)
你是谁?
卫寒阅不见了。
白日里纵马一骑绝尘, 可秦靳二人再如何打马急追,竟再无卫寒阅踪迹。
直至密林尽头,也不见他与「黑潭龙」。
天色渐暗,靳元题早已放出信号, 闻讯赶来的尧国护卫连同赛完的燕国众人皆入林搜寻, 可事实便是这一片密林已几乎被掘地三尺, 而卫寒阅不知去向。
却说卫寒阅追飞霙鹿至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浅溪边,只见水面波光粼粼,岸上绿草如茵、落英缤纷,而如电疾奔的飞霙鹿竟老老实实停于溪岸, 殷红的眼似通人性般凝着卫寒阅。
卫寒阅轻手轻脚下马,向它挪过去。
佩剑将飞霙鹿的前腿划开一道半寸长的浅口, 卫寒阅将襟内小瓷瓶里的药丸倒掉,盛了它的血液。
正如传闻所道, 甫一取完那创口便自动愈合了, 全然瞧不出方才的轻伤。
你救我阿耶,我却无以为报,卫寒阅捏着瓷瓶轻声道,若你真有通灵之能, 便来寻我清算罢, 切勿累及我的家人。
飞霙鹿只是目光柔和沉静地注视他,而后呷了口溪水, 吐在卫寒阅沾了点血迹的指尖处。
那脏污瞬间便消弭了, 且卫寒阅察觉自指尖处有一股暖流涌入五脏, 比最负盛名的汤泉还令人舒适百倍。
他正待道谢, 飞霙鹿便倏地吻了下他掌心, 眼前天旋地转, 清溪与神鹿遽然消失,卫寒阅见四面古木参天、落叶萧萧,便知方才大抵是幻境,除了掌心瓷瓶外,几乎以为得遇神兽亦是南柯一梦。
他循着记忆朝来路折返,他方向感虽极差,可依照「黑潭龙」的丰富经验,走出密林应无需一个时辰,可
第五次路过同一棵朱蜡桦时,夜色已悄然降临,卫寒阅察觉「黑潭龙」已开始烦躁地打响鼻,心知此地古怪,或许入了谁的阵也未可知。
佩剑出鞘,卫寒阅暗自戒备。
倘若召唤小克将自己瞬移,「黑潭龙」便得被留在此处,他并不愿见被抛下的马儿罹难,便想着靠自己闯一闯。
他略通奇门遁甲之术,察觉此阵复杂,测算生门约摸需一炷香时间可显然布阵之人并未打算容他喘丨息太久。
暴雨似的冷箭与毒针如精钢攒成的野灌木,荆棘遍生,横斜四炸,自八方尖声啸叫着、热刀割蜡般劈开空气向他钉来!
卫寒阅剑花如瀑,一轮攻势毫不费力地被他悉数削平,可未几冷箭又至,卫寒阅心知敌在暗他在明,再好的体力也经不住这样虚耗况且他本便比常人孱弱些,若无方才飞霙鹿那一口水,只怕早已力竭沦为俎上鱼肉。
他一面愈发勉强地护住自己与胯下骏马,一面脑内电转寻觅生门,正差最后一步,周围空气霍然一撕,一支较方才所有箭矢都更长更粗、尖端乌黑淬毒的阎罗丨箭直逼他心口!
卫寒阅眸光一凛,一把软腰在马上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如同一匹柔韧无骨的雪练,几乎必杀的阎罗丨箭堪堪擦过他下巴。
本该「咄」一声钉至他身后赤蜡桦上,可身后骤然有一支一模一样、唯有箭羽呈竹青色且箭尖无毒的重箭反向钉来,将这一支正正劈成两半后攻势不减,流光彗尾一般冲向卫寒阅正前方数丈开外!
「哧」一声几不可闻,中箭之人自然没有卫寒阅那般绝世的柔韧度,箭身入肉后四周虚空如水波一荡,杀阵已破。
卫寒阅弹起身,便见那人一席儒生长衫,年过不惑却如三十许人
索济民。
昔日那难以捕捉的怪异感终于被卫寒阅捏在掌心,他握住剑柄问道:我该称阁下为索侍中还是已故的燕帝陛下?
偏偏如此之巧,索济民十三年前叛国,延陵扉十三年前驾崩死去的根本不是大燕皇帝,而是被贬为县令的索济民!
延陵启会怀疑任何一个燕国人壳里换了芯,却不会怀疑觊觎自己妻子、为之叛国、随时可能反水的索济民,便是自己金蝉脱壳的兄长。
因为疑点太多,延陵扉绝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引人注目的身份可灯下黑灯下黑,他偏偏成了索济民。
而他计杀卫寒阅一旦成功,尧燕会立刻开战,他与沈诗鬓自可趁乱离开,而不必靠沈诗鬓与卫寒阅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机会,再合谋杀掉延陵启。
男人捂着血液喷溅的伤口狼狈一笑道:成王败寇,只求殿下瞒住她。
卫寒阅一哂道:陛下从一开始便错了,以尧燕烽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换来的自由,娘娘不会接受。
延陵扉咳出浓血道:我顾不得那许多。
他身体缓缓伏地,抬眼望向卫寒阅身后,用尽最后的力气道:索济民意欲将燕军机密透露给故国少主,被左屠耆目睹后立毙当场左屠耆以为如何?
卫寒阅徐徐转身,望向戴着玄冥面具、紧握半月纹柘木重弓的男人,对方似乎仍处于心神恍惚中,腕骨颤得连带弯弓都在轻晃。
秦驱疾左屠耆?
卫寒阅细想他于夜间碰见延陵铮的时刻的确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