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是疯了。
他竟有一天,好声好气地在这里同一匹马商量。要是让赫连姝瞧见了,必定要大肆取笑他。
马吃着草,翻起眼睛看了看他,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的,瞧不出究竟是乐不乐意。
他掂量了片刻,便权当自己是已经打过招呼了,举起刷子,就轻轻地放上马鬃。
赫连姝的这一匹马,保养得很好,虽然一路上行军艰苦,底下的人也不敢怠慢,喂得膘肥体壮,毛发油亮。
平日里得空闲的时候,她也会亲自动手侍弄,崔冉远远地瞧见过。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坐骑是很上心的。
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马也有些随她的脾性,性子高傲,对旁人颇有些不服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他总觉得,它不大待见自己,以至于见了它,就像见了另一个不通人言的赫连姝一样,很有些慌张。
“我会轻轻地来,你可不许凶我。”他小声道。
然而,刚顺着马鬃梳下去,就发现这比他想象的更难。
马鬃瞧着油亮顺滑,其实底下还是藏着打结的地方。他一梳之下,卡了一卡,也不知是马吃痛,还是只嫌他打扰了它吃草,顿时就很不乐意地甩起头来。
他一慌,忍不住倒退了两步,毛刷就脱了手,不上不下地挂在马脖子上。
“哎,你别乱动。”他急道。
说着就要重新靠上前去,将毛刷取回来。
可那马却显然不听他的话,头甩动得厉害,一时之间,让人难以近身。
他额上微微冒了汗,心说往日里瞧着赫连姝做这些,并没有那样难,怎么轮到自己头上,便一件都办不成了。另一面,却也不愿在这里束手无策,一会儿让那尔慕来了,又看他的笑话。
他咬了咬牙,横下心来,一下抢上前去,抱住马脖子,硬是将毛刷夺了回来。
刚要松一口气,马却极不耐烦了,忽地仰着头鸣了一声,马蹄踢踏,竟像要朝他身上蹬来。
崔冉没忍住,慌得连退几步,“啊”地一声惊叫出来,一下撞在旁边的围栏上,震得手臂生疼。
倒抽凉气的当口,却听外面有人问:“出什么事了?”
是个女子的声音,但并不像是先前管事的妇人。
他怔了怔,没来得及答,就见一人快步进来,见了他,远远喊道:“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方才整个人紧绷着时,倒不觉得什么。此刻让人一问,才觉得眼眶陡然一酸,仿佛百般委屈都往上涌。他用力抿了两下唇,才没有在陌生人跟前掉下泪来。
“我没事,”他低声道,“让你见笑了。”
对面是个中年女子,生得矮小,面貌倒像是老实忠厚的,且是个热心肠。说着话就走上前来,瞧了瞧这副情形。
“小郎君,你这是要刷马?”
崔冉脸上极惭愧,“正是,只是我笨手笨脚的,反闹了笑话。”
“可别这么说自个儿。”女子笑眯眯的,“你这样清清秀秀的小郎君,怎么是干这等粗活的材料,可不是要让马吓坏了。”
说着,就拿过他手中毛刷,“你不要动了,我替你做了就是。”
“这如何好意思?”
崔冉羞得不行,忙不迭地要拦她,又顾及着男女有别,并不好真的伸手拉扯对方,一时之间,就显得很是笨拙。
“你自有你的事要办,怎么好耽误你的工夫。”
对方却毫不在意,说话的当口,手上也没歇着,已经十分自然地刷起马来。
“我是替王府送木柴的,今日的份已经送进去卸下了,这不,正赶着车往外去呢。”她道,“没想到走到这儿,忽地听见你喊叫,我猜想着,多半是马发起脾气来,要踢人了。”
她的动作很是娴熟,既轻巧,又利落,崔冉也瞧不清里面的门道,只觉得这匹马在她手中,仿佛改了一个性子一般,很是顺从。
瞧着它缓缓眨眼的模样,甚至显得有些享受。
“阁下竟有这样的好本领。”他由衷地赞道。
女子听了,便笑得合不拢嘴。
“这般客气,我实在担当不起。”她和气道,“这是我的老本行了。我从前跟着我们家大人的时候,府里几匹马,全由我侍弄,这么些年,早就是熟能生巧了。”
崔冉听出了她话中的隐情,却也不好问,她既是从前在官员家里做事,怎么如今又到了沿街送柴的地步。
只客气道:“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不料,对方听他这样说,却失神了片刻,随后才慢慢叹了一口气。
“小郎君折煞我了。”她道,“你有所不知,我原是陈国人,是国破之后,伺候着我家大人,一同被押解到白龙城的。如今只能做些微末活计,赖以谋生。其中辛酸,实在不足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