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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篙椓杙便止宿,买鱼沽酒相逢迎。
归来朝中亦何有,包裹观阙围重城。
日高困睡心有适,梦中时作东南征。
眼前欲拟要真物,拂拭束绢付与汾阳生。
第2章 第一章:红云
二十年的光景,对于数百年的擎天古槐而言,只几眸片段而已。汉江边的古渡岸边,一排老树虬枝苍干,冠硕枝繁。如今已过政和元年清明,惠风和畅,骄阳下荫出一大片树影,遮闭整个渡岸一隅。树下一青衣客,正极目远眺两岸春色。汉江清练向东奔流,江风绵软,琅琅叩打着河岸边水木葱茏。身后环绕莽莽青翠,奇峰耸秀,溪瀑争流。良辰美景所见所闻,皆化作这男子身前石桌上的一幅秀丽丹青。
他用笔凝炼,下笔端重又迅速,笔尖与侧峰自由切换间,石青色的丘壑便缓缓在已经勾勒出的墨线轮廓间悄然成型。再佐以石绿、浅绿及赭红等皴染,以深墨渍出山涧,留白以状飞瀑,不知不觉,一幅层峦叠嶂陡起于烟雾浩渺的大江之上的绮巧妙景便呈现在长卷上。男子端详了一会,抬头朝江中波心处的渔舟泛泛凝神观察了许久,继而又提笔在画上点上了几叶小舟。
作画间,江心上的一艘渔船在微皱的江面上劈开层层水浪,陡然向古渡这边驶来。须臾间便砰地轻敲一声靠岸。从船舱中走出两个中年男子,一前一后,拾级而上,青衣客还未抬头,那两人便已到了身边。
“官人。”走在前面的一个方脸男子向青衣客拱手一拜。
“我曾在这里一住三年,自以为早已看厌了这均州城的风光,没想到如今再游,倒还有些意趣了。”青衣客搁下画笔,抬头看了他俩一眼,又拿起一管沾了浓墨,在空白处写道: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
后面的那个“烟”字还没下笔,他的手便僵在一处,微微颤坠不已。那个tຊ方脸男子见他不说话,便承道:“官人的字画天下一绝,临这汉江山水,自然是比真的还像。”
青衣客冷笑一声:“山重水远,翠幙金屏,景是好景,可惜啊,如今的画和当年的比起来,大不如前喽。没了子瞻提的诗,这画果然是一分不值。”说着摊开手掌往下一抓,将好端端的一张长卷揉成一团,轻轻一推,随着江风没入跟前的滚滚波涛之中。
“官人,事情已部署妥当。十日后,可静候佳音。”
***
襄州城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汉蔡邕《汉津赋》中曾记其:南援三州,北集京都,上控陇坻,下接江湖,导财运货,懋迁有无。至襄州必登岘山。出襄州城南五里便可见峻岭交纵,岘山虽不高,但小而险,群山起伏,实为襄州之屏。岘首山乃群山之一矮山头,位处岘山之初首,故而得名。山头造有一亭,高达七层,碧瓦朱甍,飞檐斗拱,称岘首亭。
日近申初,日头已过了最毒辣的时候。此刻亭中正有一个灰袍道士坐于石凳之上避热,他左手虚挡一拂尘,右手则端起一只青瓷酒杯,将身前的小杯徐徐斟满。一杯下肚,诗性起,朗声念道: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方端起酒壶想要再斟一杯,身后一个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道兄好雅兴啊!”
道士回头,只见一个手提玄铁长剑,头发花白,满面红光的老者走入亭中。道士放下酒壶,喜道:“赤冠白鹤腾九云,飘飘一剑入襄郡。原来是白兄!昨日长春楼斗酒三百回合还不尽兴吗?又追到这里来了?”此二人昨日在襄州城内的酒楼相遇,因两三句言语磕碰,过了几招,随后便斗起酒来,刚开始谁也不服谁,不想两人竟越喝越尽兴,可谓不打不相识,谁想今日又在此遇见。这白发老者名叫白松延,是京西南路一带的大派承天教中的一名长老,武功了得,平日好诗、酒、剑三样,因面红发白,为人洒脱,平日行走江湖执一柄玄铁黑剑,江湖上便给了个外号赤冠白鹤。
白松延道:“道兄刚刚念的,可是孟浩然的《
与诸子登岘山
》?”
“不错,我初登岘山,不痛快喝上两杯,吟上几句,不是辜负了这好山好水?来来,白兄,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上两杯。”说话间将另一只酒杯斟满。
“哈哈哈,看来道兄的酒瘾大的很呐!”说罢便走到道士跟前,将杯中一口饮尽:“好酒!话说这孟浩然的老家便在这岘首山南侧山坡下。当年,他和李太白相识相知,二人便曾登临过着岘首亭,凭栏远眺,留下不少的名句。”
“非也非也。”摆手间又饮一杯,也替白松延也斟满一杯。“孟浩然长李太白十来岁,早在李太白之前便已名声在外,得玄宗赏识,而为人清高得很。这孟浩然与李太白,虽然相识,但并称不上是什么知交好友。”
“道兄何出此言?” 两人说话间,便又对饮起来。
“这李太白自然是崇拜孟公得紧,开元年间,孟浩然途径江夏时会李白于黄鹤楼,李白亲自送到江边,送别时写下了《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诗有云: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怀念孟公之情不可谓不真。李太白一生写给孟浩然的诗有四五首之多,然你可曾记得孟浩然有只字片语留给李太白否?”
白松延愣了一下,哈哈笑道:“兄台的这翻话有趣得紧,值得推敲,来来,我敬你一杯。”
道士接过饮了,刚欲为白松延再斟上一杯,只听他手中的酒杯啪地一下落地,碎成数片。抬头一瞧,他咕咚一个坐倒在道士对面的石凳上,只觉一阵眩晕,似醉酒一般,他自嘲道“昨日与道兄共饮了十坛都没醉,怎么今日竟如此不堪?”
道士捋了捋长须,笑而不语。眼见白松延左手强撑在石桌,后一瞬,便一头倒在桌上昏沉过去。道士不动声色,坐在原地,亭子后面的树丛里,蹿出另一个身影,侯在道士身后。
“二弟,还愣着干什么?搜他的身呐?”道士迫道。
此俩男子便是十日前汉江边与青袍客谋事的二人。后来的一人“哦”了一声探手伸入白松延怀中,谁知倏然间左手被他一把死死抓住,他并未起身,依然瘫倒在桌前,用混含不清的语调哼道:“你们是什么人?到底要干什么?”
“哼哼,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赶紧交出通山令牌。”那个二弟边说手上边奋力争夺对方怀中的令牌。
“你们要入教做什么?”白松延使尽仅剩的力气,死死抓住令牌不放。那道士缓缓扯开鬓角敷贴的膜片,一张人皮面具从他脸上浮脱下来。“啊!竟然是你!”白松延惊呼一声。
“呵呵,若不是我,也不会投你所好,引君入瓮! 白兄,你一路走好!很快你的那些弟兄们都会来陪你!哈哈,哈哈哈!”那假道士一把抛开手中的拂尘,从腰间抽出一枚小镖,朝那老头背上一抛。波的一个,那老头哼了几声,缓缓松开了手。假道士从他二弟手中接过令牌,在掌中掂了两下,那令牌是一块古玉制成,触手润泽细密、璞白中透着几丝盈翠。其上有祥云纹,阴刻“承天”二字。
“看来这药力还不够。大哥,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处理干净。我此刻便换上他的衣服,带着令牌去把上山的路都打点清净。你去山下通知那只隼,让他带齐人马上山。记住,离日落只有不到两个时辰。”
两人欲将白松延的衣服鞋袜脱下换上,正将他从石桌上翻过身来,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他伸手一把提起架在桌上的玄铁长剑,朝空中奋力一劈。假道士下意识地朝后一退,而另一人往边上一闪,可还是来不及避让,那锋利的剑尖在他左脸上划入一道。他惊呼,若是再慢半分,就是被劈掉半个脑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