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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君兀自咳得惊天动地,根本听不见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面前伸来一只拿着茶杯的胳膊,第五君想借恕尔的胳膊一撑,艰难地扬起手,却被另一个人攥住,温柔地扶了起来。
是齐释青。
第五君拽过齐释青想要给他擦嘴的帕子,仰倒在榻上。齐释青转手接过恕尔手里的茶杯,一试温度,道:“怎么是凉水?”
恕尔没有波澜地回:“我不会照顾人。”
第五君安静地往手帕上吐了两口血,压抑住一声咳嗽。
齐释青做了个手势,恕尔转身出去了。
室内全是血腥味。
齐释青检查了第五君身上突然加重的伤痕,一瞥桌上那个空了的瓷碟,便明白了。
第五君一直侧着脸,望着齐释青腰间那只黑色的罗盘,眼睛又缓缓闭上。
他听见齐释青低声说:“密室里那个神智尽失的堕仙,两天前暴毙身亡了。”
第五君没有任何反应地听着。
“你要看看他最后写下的字吗?”齐释青轻声问道。
过了很久,第五君缓缓睁开眼。
齐释青从胸前拿出一张叠好的宣纸,展开来——
上面依旧是无数凌乱的墨痕,然而正中央却写了一横、一竖、一撇、一弯勾。
这四笔是分开写的,隔了一点距离。
然而第五君却认了出来,这四笔拼在一起,是一个“九”。
第193章 冷情(七)
第五君将视线从这张墨字上移开,看向齐释青。
一方面他在想齐释青是如何理解这个“九”的,另一方面,他也想观察齐释青将这种信息共享给自己是否有什么用意。
齐释青对着第五君的眼神,轻柔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跟我想的一样,我就先说了。”
第五君静静地看着他。
齐释青:“我怀疑那个疯了的堕仙,是玄九。”
第五君瞳孔猛一收缩。
他自己在心中作此猜想是一码事,齐释青毫不掩饰地说出来是另一码事。他都已经习惯于齐释青处处瞒他了,此刻竟然能把这种猜想都说出来,第五君当下的反应是:
少主在试探我。
于是他下一刻就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没有任何意味地眨了一下眼睛。
“如果他是玄九,那也许一切都能说的通。”
齐释青在第五君榻边坐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则抚摸着他的脸。
“当年玄九害你,逼你离开玄陵门,并且房中藏有邪神之物,被大长老处死。但仔细想来,当时没人亲眼见过玄九的尸体,只看见了大长老往一个棺椁上下安葬符,很有可能大长老并没能忍心亲手清理门户,而是将他秘密关在外面。”
第五君感受着一侧脸颊的暖意,平生第一次,丝毫没有往那只手掌贴近的欲望,而是忍着没有反抗。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话,牙齿都是红的。
齐释青赶忙倒来一杯温水,拿着漱盂,扶他起身。
第五君慢吞吞漱了口,擦了嘴,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那少主怀疑大长老么?”
大长老武功高强,有摘叶伤人的本事,出入玄陵门如无人之境,是嫌疑最大的人。更何况……
这个一开始被当作人魑的堕仙是被逼疯的、而且毁了容,明显是害他之人不想他被认出来是谁。
齐释青静了一瞬,道:“即便我想怀疑,当年玳崆山上大长老的尸首,是我亲眼看着入殓的。”
第五君望着他,没说话。
满屋飘荡的都是第五君的血味。齐释青将窗子开了一逢,室内涌入寒凉的新鲜空气。
第五君不动声色地深呼吸。
服下化功丸的解药后,第五君感到自己身体的恢复变快了一些。他闭上眼睛运功,试着凝聚自己的灵流,探着自己如今灵脉的状况。
“齐归。”齐释青忽然叫他。
第五君紧闭的眼皮下面眼珠猛地一动。下一刻,他就感受到自己鼻下又添了两道湿痕。
他又流鼻血了。
第五君缓缓睁眼,看着齐释青焦急地将手帕浸湿在水盆里,又拧干,凑到他跟前给他擦脸。
“多谢少主。”第五君推开了齐释青,却向他伸出手接过那条帕子,自己擦血。
第五君仰起头闭着眼睛,心里一片冰凉。果然他的灵脉是经不起折腾的,如今他的灵力至多只剩下七成。
“我给你换衣服。”齐释青看了他片刻,立刻就走到衣橱边,翻找干净的衣裳。
第五君撑着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眼染血的衣服和床褥,说:“不必了少主,我一会儿自己收拾。不好意思。”
齐释青面对着打开的衣柜,手停在半空。
他背对着第五君,过了好一会儿双手垂了下来,在身前攥紧。
“随你。”他说。
那个高大的背影立在衣柜前面,肩背肌肉高高绷起,墨发都闪着寒光。
第五君过于熟悉齐释青发怒的样子,一瞬间以为他要摔门而去,甚至为即将到来的巨响紧紧闭上了眼睛。
然而屋里却一片死寂。
第五君小心地将眼皮掀开一道缝,看见齐释青无声地站在他床头,如同索命鬼似的低头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情绪。
第五君登时打了个哆嗦。
齐释青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就跟刻意让第五君紧张似的,冷着那张脸沉默了好一会儿。
“如果你怀疑大长老,我奉劝你不要妄想擅自去玄陵门的墓地开棺验尸。”
第五君吞了一下口水。
齐释青冷冰冰道:“你知道玄陵门为何叫玄陵门么?”
第五君心里突然咯噔一声,心悸得厉害。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陵”并不是个定为派名的好字。即便玄陵门确实以问玄为长,分金定穴自然不在话下,可为何要在奇门遁甲风水秘术里独独选中了“陵”这个字?
齐释青幽幽道:“因为玄陵门的陵墓,除了掌门,根本无人能找到,也无人能破解机关。负责挪棺的玄陵弟子至多知晓大致的区域,却绝不知道陵墓的入口。所以玄陵门下所有人,均是掌门亲自送葬。这是玄陵门最大的机密。”
“齐归。”齐释青无比严肃地警告他:“你要是擅自去找玄陵门的陵墓,会死无全尸。”
第五君怔然地看了齐释青一会儿,随即扬了下眉,满不在乎道:“我纵然想去,也不知道地方在哪儿,连你门下弟子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上哪知道去?更何况,我又没有罗盘,玄陵门的机密可谓一概不知。”
说着,第五君掀了下自己干涸了血迹的衣服,嫌弃地皱了皱眉。
“少主,我要沐浴更衣,你要不回避一下?”
齐释青好似被一块馒头给噎住似的,盯着第五君,毫无办法。他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好似他们二人的隔阂再也解不开了。
“你现在不能碰水。”齐释青最后只好干巴巴地吐出这一句。
第五君不耐烦地哼了一口气,倔强地说:“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
声音嘶哑还飘着血味,但他跟齐释青对视着,丝毫不肯退让。
最终,齐释青败下阵来,生硬地转过头,走向门边。
他正要推门离开的时候,第五君突然问道:“那个袭击我,杀了……少言、云城……的堕仙,少主查出什么没有?”
“没有。”
齐释青转过身来看向他,目光很沉。第五君说不准他是否在审视自己。
“我赶到时,正看到一个黑衣人影从树梢轻功离开。你伤太重,我必须先救你。”
第五君低头道:“对不住。”
齐释青站在门边,过了很久才说:“他不只杀了少言和云城,连同那个保护你从茶肆离开的暗卫,也杀了。”
第五君脸色惨白,手中攥着的茶杯微不可查地颤抖。
“对不住……对不住。”
两人相隔不过两丈,但在第五君眼里却是天堑鸿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