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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
只是吐出两个字,就仿佛往外吐刀片。第五君喉头又有血沫涌出,染红了唇缝。
“我在。”
齐释青紧紧握住第五君的手,双眼盛满痛色。
随着意识回笼,疼痛也接踵而至。第五君在浓重的血味中分辨出了好多味止血、止痛的药材,又闭了闭眼,动嘴唇道:
“少主……”
齐释青握住他的手紧了紧。
有血从唇边溢出来,划过下巴,沾湿了被子。
“能……把……化功……丸……解药……”第五君强撑着把这句话说完,“给我……么?”
齐释青正在拿温热的手帕擦拭第五君的嘴唇和下巴,听到这句话,他的手一顿。
但下一瞬,手帕又轻柔地按了上来。
“好。”齐释青说。
第五君微微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他就知道,齐释青根本不是单纯为了在玄陵门众人面前恢复他的清白,才要在出发前就让他吃下化功丸。
齐释青从没信任过自己。如今他亲眼见证了堕仙对他下杀手,大概就终于信了,自己不是邪神信徒。
齐释青端了一杯温水来,想让他漱口,但第五君却紧闭着嘴摇了摇头。
过了很久,久到这杯水在齐释青手中都要凉了,第五君的声音才微弱地响起:
“对……不起。”
第五君没有听到齐释青的回答。
也许他也无法回答。
没有人能代替已经死去的人说一句“没关系”。
大脑又开始昏昏沉沉,伤处已经痛得麻木了,第五君在迷蒙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对齐释青说:“人已经带回来了。”
第五君迟钝地想:是那个堕仙么……?
不可能……怎么会找的这么快。
“等我去审。”第五君听见齐释青这么说。
半晌后,第五君额头上传来柔软的触感。那仿佛是个定身的咒法,第五君很快陷入了昏睡。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
第五君捂住肩膀,从床榻上缓缓坐起。低头看去,他被树枝洞穿的肩膀已经愈合了七七八八,新长出的嫩肉还渗出一些淡黄透明的液体;膝上见骨的伤痕也愈合了,那里皮肤薄,现在剩下的是大块红黑淤痕。
天生药躯的好处不过于此。
第五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将腿放了下来。
站在地上的那一刻,第五君用尽全力才没有向前摔倒。浑身的冷汗登时浸透了衣服,泪水也大颗落了下来。
锥心剜骨的疼。
第五君消化着这份疼痛,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眼前浮现起少言和云城死时的模样,想:“少言没有痛很久,可是云城是很痛很痛的。”
他们是为了自己死的。
第五君默默记着,玳崆山那一夜,玄陵门死了七十二个人,之后有司少康,少言,云城。
他如今背了七十五条人命。
第五君颤抖着往前挪步,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挥动胳膊,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
他小声嘘着气,带着很低的哽咽,泪流满面,想要在桌边坐下。
也许是他拉动凳子弄出来的声音有些大,门突然开了。
第五君怔然地望着门口站着的恕尔,那一身黑衣的冷面暗卫,如今低头看他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恕尔大步走了进来,没有一丝感情地说:“少主吩咐,不让下地。”
下一刻就扛着第五君回到榻上,并没有在意他浑身的伤,甚至扯的还是他受伤那一边的胳膊。
第五君咬住牙,一声不吭被摔在榻上。
恕尔并没有在他榻前停留,紧接着便去桌边倒来一杯冷水,粗暴地拉开第五君的手塞进去。
第五君握着那杯水,满脸水光,双眼通红地盯着恕尔,低声说:“对不起。”
恕尔连正眼看他都没有,转身向门口走去,临关门时留下一句:“有需要就喊。”
胸前和腿上传来濡湿。
伤口又裂开了。
第五君静静地仰躺着,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只留下一些涩意组成了一张蛛网样的面具,定住了他的五官。
他握住那只冰凉的茶杯很久,终于很慢地起身,再度下榻。
这一次,他咬死了牙关,嘴里和着血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第五君一步一步挪到了桌旁,即使已经用上了所有的意志力,还是再度流下生理性的泪水,啪嗒啪嗒打在乌木桌面上。
第五君连忙转头看向门口,生怕惊动恕尔。
但显然眼泪落下的声音并不足以穿透门板,屋内屋外都一片寂静。
第五君这才放心地看向桌面。
刚刚他已经瞧见了,桌上的瓷碟里放了一枚药丸。
第五君轻轻用两指夹起这丸药,凑到鼻端嗅了嗅——是化功丸的解药。
桌案对面就是一面铜镜。第五君不经意间一抬眼,就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眼窝深深凹陷,脸上也有几道伤痕,嘴唇与皮肤是同样的颜色,头发蓬乱,胸前洇出大块的血。像是个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死人。
那双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影。手缓慢地提起,将解药送到嘴边,张开干裂的嘴唇,吞了下去。
然后灌了手中那杯冷水。
刚咽下药的那一瞬,第五君没有一丝感觉。片刻后,从丹田处生发出的暖流开始向四处游走。
重新打通压制的灵脉就要活血化瘀,这是化功丸解药的功效。不过须臾,第五君就感到刚愈合不久的众多伤痕开始出血。
他就轻手轻脚、跌跌撞撞地挪回榻上。
躺在沾满血的被褥上,第五君无声地呼吸。
所有的感觉都只剩下了痛,但即使是痛,第五君也渐渐习惯了。他知道自己身上所有的伤痕都终将褪去,伤得再重也不过几日就能完好如初,所以就平静地躺在那里,好像是躺在自己的坟茔里一样。
鼻端也流出血,耳道在片刻后也是。第五君吞咽几次,把血液能咽的都咽了,最后还是不得不张口呼吸。
化功丸的解药在此刻服下,于身体康复没有任何益处。但第五君等不了了。
他要尽快离开千金楼,找堕仙报仇。在那之后,如果他还活着,就会回蓬莱岛东。
就跟心有灵犀似的,刘大刚的声音突然在第五君耳边响起:“师父我想你啦!”
第五君一怔,随即心脏被攥得痛,他听小徒弟汇报道:“师父我这几天作息不太规律,师父别怪我喔!我一直没耽误看病救人的!好想快点见到师父,给师父个惊喜!”
第五君闭上眼睛,笑得又苦又痛,心想:“恐怕很难看到大刚的惊喜了。”
接着又想:“得给大刚多写几封信。”
两个时辰过去,到了下午。
第五君躺在榻上,思忖着解药应当已经尽数吸收了,便试着运功。
左手的灵脉一直是断的,第五君用右手掐诀,试探着自己的灵脉。
然后“哇”地吐出来一口血。
恕尔再度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床榻上已经成了一个血人的第五君。
这个浑身伤口都开裂的人正趴在床边,咳得命都要没了,像是刚刚从窒息中缓过来。
恕尔站在远处看了第五君一会儿,走去桌边,又倒了一杯水来。
第五君头朝下咳得头晕目眩,一边咳一边笑,好似恨不能把自己给呛死。
在灸我崖的时候,他留了心眼儿没真的化功,却没抵过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只是为了在千金楼、少主身边睡一个安稳觉,他就吃下去了化功丸,想着少主会保护他的,少主是信任他的。
天真。那个堕仙说的没错。
他就是天真。
天真到让自己的灵脉受损,再也无法恢复全部的灵力;天真到让齐释青掘了司少康的墓,把自己耍得团团转;天真到以为司少康还活着,却害少言和云城丧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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