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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归看了看他身下这棵树,笑了笑。

“这棵树就不错。我可以住在松林里。”

太阳渐渐下沉,后山的光线逐渐变暗,未散的雾气本是一团发光体,却像个活物似的慢慢坠落、凝缩。

齐归目送着太阳散值,月亮应卯,终于,当山雾向四面八方溢出第一抹银色时,他从树梢上一跃而下,无声地踩住满地松针。

他早可以辟谷,虽然口腹之欲仍在,但并非不可克制,早已不会像当年缠着少主一起吃饭了。

齐归从后山散步回了玄君衙。

玄君衙院门上那块乌木的牌匾正沐浴着月光,一片祥和,上面的字好看得很。

齐归伸了个懒腰,跨进门槛,低着头绕过影壁。

再抬头的时候,他猝不及防地看见院里的桃花树下摆了一桌饭菜,一个穿着镶金黑袍的人在桌边正襟危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好像一直在等。

齐释青开口,神色无比自然,就好像这一年多不存在一样,他跟齐归仍然是最亲密的兄弟一样,说:“回来了?”

齐归站在原地,愣了好久。

“嗯。”

齐释青低头看了一眼桌上饭菜,对他说:“过来吃饭。”

第148章 何以为家(四)

齐归尽可能自然地走过去坐下,然后扬起一个笑容:“少主。”

齐释青看了他片刻,似乎对于这个称呼没有任何异议,说:“你尝尝凉不凉。”

熟悉的感觉在这一瞬间袭来。这张小桌子盛了太多齐归成长的回忆,他跟哥哥吃的每一餐饭,他趴在这里小憩,在这里温书……

“挺好的,不用热了。”齐归笑眯眯地举着筷子,嘴边还沾着点油光——是他最爱吃的小鸡炖蘑菇。

齐释青似乎轻哼了声,终于动手,给两人盛了饭。

在这顿饭之前,齐释青一直是冷着齐归的——他还生着气,齐归当时一声不吭扔了封信就从银珠村跑了——他本以为回来之后齐归能笑嘻嘻地给他道个歉,这事在他心里也不是不能翻篇。

可他不光没有等来齐归的道歉,在回玄陵门之后,齐归甚至变得非常冷淡,没有主动找过他一回,那封信里写的屁话全都变成现实——他们只是师兄弟,是少主与弟子,齐归连“哥”都不再叫了。

齐释青的视线从齐归嫣红的嘴唇上移到头顶,头顶发髻里插着一支银簪,露在外面的部分像是个小剑柄。在柔和的夜色里,那银色发簪闪着光,一看就是上好的银料。

齐释青眼睛眯起。

齐归从饭碗里抬起头,水汪汪的一双杏眼疑惑地瞅着齐释青,等意识到对方是在看他的簪子时,齐归恍然大悟,解释道:“这是见剑监陈掌门送我的礼物~”

满桌的饭菜齐归已经吃了一半,齐释青没怎么动筷,听到齐归轻飘飘的这么一句,齐释青直接把筷子放下了,眉头蹙起。

齐归只好把嘴里的鸡骨头吐出来,饭咽下去,又拿手帕抹了抹嘴,这才简单将回玄陵门时遇到见剑监掌门的事说了出来。

“见剑监少主,陈沉,亲手做的?”

天上飘来一大朵乌云,齐释青的脸埋在阴影里,黑得要命。

齐归不由自主把烛光往齐释青跟前推了推,试图照亮少主的黑脸:“昂,陈沉是送给陈掌门的,这不陈掌门又送给我了嘛,因为我帮他治好了他的旧疾……哎其实本就是举手之劳。”

肚子里盛了温温热热的饭食,嘴上的话自自然然地流淌,齐归心情舒缓了许多——原来他也是可以跟少主正常相处的,谁都不会起疑。

齐归放了心,往椅背上一靠,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他望着一桌子残羹冷炙发了会儿呆,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揉着,帮助消化。他好久没吃这么多了,今天吃得格外香。视野的近处是清晰的筷勺,还有一点烛灯,远处则是齐释青的虚影。

齐归用余光认真地注视着哥哥的虚影,为了这点小聪明而开心。

过了很久,齐释青依然没有说话。齐归对身边人的感知一向敏感,发呆也变得不安。他终于转动眼珠,重新把目光聚焦,看向齐释青。

却发现齐释青脸色很黑,眼睛一直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瞥过他头顶发簪的时候,目光锐利到要把它生生削断。

齐归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一下,坐直身子捂嘴咳嗽,手忙脚乱地喝茶往下顺。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说:“少主不喜欢这个簪子,我就收起来不戴了。”

齐释青注视着他的脸,因为过于认真而让齐归心里发毛。

“你借我一段时日。”齐释青声音有些冷。

齐归连忙把发簪拔下来,在衣襟上擦了擦,双手捧给齐释青:“好的好的。”

就跟怕得罪他似的。

齐释青伸手去拿这根簪子,清楚地看见齐归的手飞快抽回,像是生怕碰到他。

末了还在椅子上坐直了,冲他嘿嘿地笑。

齐释青心头的厌烦上升到顶点。

他本以为他主动示好,给齐归做了他最喜欢吃的,他们的关系就能恢复如初。可一顿饭的时间里,齐归除了接话还像从前,什么都不一样了。

“少主”,“少主”,就连插科打诨也全都是“少主”。

齐释青在这一刻,心里就知道:他不会等到齐归喊“哥哥”了。

“你回屋休息吧。”齐释青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忍耐,才装出来一副兄长的样子,语气都刚刚好控制在发怒边缘,没有失控。

“好~那少主也早休息哦!”齐归笑嘻嘻地站起来,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一定点留恋都没有。

听见齐归的房门合上的声音,齐释青咬紧了后槽牙。

隔着一扇木门,里外的两个人俱是伤神。

屋里的那个,在铜镜跟前扯着皮笑肉不笑的笑,给自己打气:“今天很自然,少主肯定不会看出来什么。以后就这样!”

屋外的那个,则腰杆笔直地吹着冷风,过了许久才自嘲地哼笑一声,起身收拾桌子。

齐释青端着碗盘走进后厨,用力放进水池。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齐归会主动与他拉开距离。

在齐释青的设想里,他会一直是齐归最亲的哥哥,他会听齐归说一切无聊或有趣的琐事,一切或大或小的喜怒哀乐,直到有一天齐归对他说他有了心上人——那他会微笑祝福,然后慢慢淡出齐归的生活。

这样的未来他已经在心里排练了不知多少遍,多到他坚信它一定会发生。

因此齐释青并未把齐归在银珠村扔下的那封信当真。

那时,他被盗刀岛的泼皮无赖戳破了自己的心事——他对他的幼弟早就起了占有的心思,可他无法忍受任何人那样讲齐归。

齐归是个好孩子,从小就单纯,他喜欢漂亮姐姐,说将来要跟温柔的女修成亲——齐释青一直谨小慎微地陪伴在齐归身边,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照顾他、不去爱护他,却又不想对齐归施加一丝一毫的影响,抑或是诱导齐归产生什么样的错觉。

他爱他的幼弟,没关系,他也做好了将这种阴暗的欲望永远压抑的觉悟,可齐归不可以被那样说。

齐归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可以被齐归知道他的心思。

齐释青将洗净的碗盘从水池里拿出,最后用冷水冲刷自己的手。

指尖已经冷得丧失知觉。就连齐释青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血色。

他在心中苦笑:“他不愿意再叫我哥哥了。”

恐怕他再谨言慎行,都早已露出破绽——他给齐归的偏爱太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齐归如此对他,恐怕是察觉了罢。

感到恶心,却不得不与自己住在一个院子,才早出晚归尽量不打照面,称呼举止全部改变,生疏地拉开距离。

能当齐归的哥哥,齐释青觉得已经足够。可齐归不要他了。

齐释青带着夜里的寒意回到自己的房间。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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